这小姑娘穿的衣服很普通,长相很普通,走路的姿势也很普通,但她的表情很特别。她想让你注意她,却又在你向她看过去的时候,低下头,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的皮肤又黑又粗糙,头发又浓又密,还是蓬蓬松松的天然卷,因此她的头就显得特别大。
她是从很远的农村,来这儿上补习班的,吃住在她姨家,每天和她的小姨妹一起玩乐。她说她的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打工,连过年的时候,也不能回来。平时的时候,她跟着她爷爷,放假了就住到她姨家来。
“你奶奶呢?”通常这样的情况下,孩子一般都是跟着奶奶的。
“我奶奶也打工,但是去年她打工的时候,扭伤了腰,现在不打工了。”
“扭伤了腰?打什么工把腰扭伤了?”
“去新疆那边拾棉花,背棉花的时候,把腰扭伤了。”她淡淡地告诉我,一边说话一边把玩着一支圆珠笔。我手里正好也把玩着一支中性笔,她看了看说:
“老师,我看看你的中性笔。”
我把笔递给她,她玩了一会儿,很轻随意地说:
“老师,你把这个中性笔给我吧。”一支中性笔,孩子已经这样说了,我点点头。她很快乐,把那支中性笔,不停地在手里把玩。
她字写得很工整,数学成绩也还可以,就是学习不太主动,还无论干什么,都想着快点做完。说白了就是要速度不要质量。我因此就告诉她:
“无论写字还是做数学题,写完不是目的,写好写会才是目的。”她很听话,再写字的时候,就写得特别好,数学的正确率也上来了。但她每次做完数学题,从不最先交给我。总是在我看过别人的答案之后,她才把她的交给我。这时候,上面往往已经有了更改的痕迹。显然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做对。我看在眼里,再改数学题的时候,就故意避开她。
她感觉到了,再有不会做的题,她一边不停地演算,一边急得红了脸。因为每次数学题全对的同学,可以加100分,然后可以用积分,获得一份小礼物。每次她都很渴望自己能做全对,却每次都对自己没有信心。
看到别人做得全对,加了分,她就更加着急,嫉妒和急切,都很明显地写在脸上。每次我都告诉她:
“别着急,慢慢算。”然后再告诉她,你必须相信自己,你都不相信自己,别人还怎么相信你?自信是世界上最大的力量。
她喜欢读书,却好像没有接触过什么课外书。我把我的两本童话拿给她看,她拿到书的那一刻,真可以用如饥似渴来形容。
陆陆续续借给也几本书,慢慢我发现,她看书根本就不用心,也只是为了看完而已。就不再借书给她,免得她看不了书,把学习也耽误了。觉得她这样的孩子,更应该努力学习,所以在别人玩的时候,就特别出几道数学题让她做,或者出一个作文题目让她写。开始的时候,她很快就写完了,后来看大家都不写,她也不写了。
很快,她就和大家玩乐在一起:买零食、说笑、奔跑、打闹,一块儿去喝水,一块儿去厕所。
在所有孩子里,她的文具是最少的,也是最普通的。因此一有机会,她就拿了别人的文具来用。用过之后,就有点恋恋不舍,有几个同学很慷慨,索性就把她用过的文具,悉数送给她。
她很高兴,但别人送给她的这些文具,往往第二天就不见了。她还是只带她原有的文具,然后再拿别人的文具来用。用过之后,很自然地问一句:
“把这个笔给我吧。”“把这个橡皮给我吧”“把这个本子给我吧。”······
看着她屡屡得手,我开始出面制止:
“不许随便给别人东西,也不许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有什么就用什么,自己没有就去买。”我觉得一个孩子,就有这样的贪婪之心,是很不可取的。
后来,有一天她忽然央求我说,她妈妈要回来了,肯定会检查她的作业,让我把那些因为她做了修改而没有加分的卷子,都给她写上一百分。 我给她写上,然后才发现她有点心神不宁。下午做数学题的时候,就特别不在状态,很容易的题目,也不能做对了。
“你的情绪,不能这么容易受外界影响,你看你这么容易的题目都做错了。”她点点头,却依然不能稳住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到学校了,很兴奋的样子。然后也告诉我,中午她妈妈很可能给我打电话,要我多说她好话,别说也坏话。
“你有什么坏话好说呢?”我故意问她。她笑笑,趴在桌子上,一副心神不定、欲言又止的样子。
中午我刚刚到家,她妈妈果然打电话来,我说这孩子很优秀,但有点不自信。她妈妈也很认同,并拜托我严格要求她,电话很快就挂断了。她妈妈说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无奈和忧伤。
下午,看到我她很高兴,说她妈妈表扬她了,还说要带她到蓬莱去。
“去蓬莱干什么?”
“我妈妈在那儿打工,不过我妈妈说我到了那儿,有可能哪儿也不能去,就关在屋子里看电视。”
“这样不好吗?你不特别喜欢看电视吗?”
“那也不能天天看啊!”
“那你就把数学书带着,每天做做数学题,到开学的时候,学起来就轻松了。”她点点头,然后告诉我,她妈妈要回她们老家一趟,然后就去济南。
“去济南干什么?”
“去看我爸爸。”
“你爸爸不是在烟台打工吗?怎么又去济南了?”她说过,她妈妈在蓬莱打工,她爸爸在烟台打工。
“不告诉你!我妈妈说了,这事儿我谁都不能告诉。”
我也没再问她,下午放学的时候,她突然向我请假,说和妈妈一起,去济南看她爸爸。我心里已经猜出几分了,就准了她的假。
没想到第二天,我到学校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你怎么没去济南呢?”
“我妈妈不让我去,怕耽误我学习。”然后另一个小女孩告诉我说:
“老师,她爸爸得病了,在济南住院呢。”她去捂那个小女孩的嘴。
“你爸爸得病了?是什么病?”我随口问她,并没指望她告诉我。她却很爽快地告诉我,她爸爸得了很严重的肾病,昨天她妈妈回家,是因为姨奶奶家给她家一万块钱,她妈妈回去拿钱了。拿了钱今天一大早就去济南了,她奶奶也一起去了。
“你奶奶不是伤了腰吗?去济南干什么?”
“去侍候我爸爸,然后我妈妈还要回蓬莱上班。” 她妈妈在蓬莱一家养鸡厂上班,为了多挣钱,她没有假期也没有休息日。这当然都是她陆陆续续地告诉我的。 我也因此经常告诉她,要努力学习,告诉她,她要改变命运,只有学习考大学这一条路。
上课下课,大家都吃零食的时候,她也拿出一种很高档的零食在吃,一边吃一边特别声明:这零食是她妈妈给她姨妹买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满和愤慨,说她小姨妹不懂事儿,要她妈妈买这么贵的东西吃。她只看到了她妈妈的付出,却忘记了她一直吃住在她姨家,她姨要付出多少。
下午的时候,我早到了一会儿,正好她也在。我就问她:
“你姨家做什么生意?”
“什么生意也不做,我姨和我姨父每天在家挂袋子。”哦,这活儿我了解,就是把装大蒜用过的废旧袋子,分捡出来,把能用的袋子打成捆,再拿去出售,把剩下的当废品卖掉,这种活计很脏也很不挣钱。
“你姨也挺不容易的,你在家的时候,要多帮忙便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点点头告诉我说:
“我姨什么都不让我做,就让我好好学习。她说我妈妈这辈子就指望我了。”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停顿,也没有看我。我很奇怪,就问她:
“你爸爸妈妈一直都这样打工吗?很多人家不打工,就在家种地,不也一样过得很幸福吗?”
“不,我们家开始的时候,开超市。我妈妈嫌不挣钱,关了超市去打工。后来我爸爸和我奶奶也去打工。”
“你想你爸爸吗?”她点点头,不说话了。看到我包里有一本故事书,她拿出来,向其他同学炫耀:
“看看看看,老师把这本书给我了,不信你们问问老师?”我什么也没说,把那本书夺了,装到我包里。我知道她想要这本书,而且我也给得起。
但人心的贪婪,不知道毁灭了多少人的幸福,我不想再因此毁灭了一个孩子的天真。我告诉她自己想要的东西,要用自己的努力去获得。要懂得珍惜自己的东西,不要什么都看着别人的好!
因为,有时候,你能守住你原有的幸福,就已经很好了!
版权丨宗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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