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照片的时候，突然看到小女儿和我家兔子的照片，忽然就很想我家兔子了。

　　兔子是一只小狗，奇丑无比。小时候，脸一半是白色，一半是水墨一样的黑灰，仿佛京剧里画的脸谱。长大了，那黑灰渐渐变得浅淡，它那脸就好像永远洗不干净，让我每次看到它，都想替它洗洗。

　　它又瘦又小，毛不长不短，还没有光泽，而且一点也不顺滑。最让人可笑的是，它常常低估了自己的能力，每次跑起来，都太用力，到了目的地，依然刹不住脚，不是生生地摔了跟头，就是硬硬地撞到书店中间的木门上。所以后来再唤它的时候，我总是事先开了那扇木门，看着兔子从外面飞奔而来，到了我面前，依然刹不了车，生生又跑过木门去，每次都把我笑得人仰马翻。

　　它个子小，又喜欢到处钻来钻去，常常弄了满身的脏污。我便按住它，帮它洗澡，一边洗一边教训它。又常常洗了一半，它便强行逃跑，带了满身的水和肥皂泡。这下就更没有了狗的样子，偏偏它自己又浑然不觉，看到熟悉的人，依然殷勤地跑过去，摇头摆尾表示欢迎，宾客常常因此惊得鸡飞狗跳、笑得忍无可忍。

　　兔子虽然瘦小，吃东西却很有讲究：不吃水饺，不吃面条，馒头和米饭之类的食物，更是闻都不闻。它只喜欢吃肉、吃蛋糕。没有肉吃的时候，它可以绝食一两天，有了肉的时候，它又吃得很猛。因而，每次炒肉的时候，都习惯了给它留下一点，以免它绝食抗议。

　　尽管它从不对任何人下口，但每天进出书店的人太多，我们还是决定把它送回老家去。但它似乎比其它的狗，更加忠心不二。在老家的几天里，它除了绝食，就是不停地逃跑。却又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每次到了晚上，自己再默默地回去，如此再三。

　　后来，爱人骑摩托车回老家，回来的时候，特别把兔子关到屋子里。不想他人走半道，却听到小狗的惨叫。回头一看是我家兔子追来了，也许跑得太累了，它被一辆车撞到了腿。这次受伤，幸好没有大碍，不久就恢复了。但兔子因为在老家绝食，新近又受了伤，爱人把它带回来的时候，它几乎散架了。忙忙地给它洗了澡，然后拿出蛋糕给它吃，它却一点也不领情，只闷闷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里满是委屈和怨愤。从此再也不说把它送回老家了。

　　有了这次别离，兔子心里似乎有了阴影。无论我去什么地方，无论我去干什么，它都要形影相随。因而，谁看到了，都要说：

　　“养这么一只难看的狗，扔了算了。”但我却一直喜欢它，它就是一只小狗，它知道什么是丑俊吗？再说，丑狗和俊狗有什么分别呢？都是狗而已。

　　后来，我心血来潮，带它到学校去玩。从书店到学校，要过一条马路，来往的车辆很多，没有人带领的时候，兔子不敢自己过马路。带它到学校玩了一次，第二天兔子就失踪了。都说这么一只丑狗，丢就丢了。偏偏我们每个人都放心不下，拿了手电到处找，也没有找到。

　　我们都觉得，这次兔子是真的回不来了。过了好几天，朋友却打电话说，学校里有一只流浪狗，看起来很像我家的兔子。我找去的时候，兔子正在一排教室后边溜达，听到我叫它，才一下扑过来，兴奋得又跳又叫，亲昵得无以复加。大概它也觉得学校里好玩，才自己跑了去，不想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你看这只小笨狗啊，怎么不让人纠心呢？

　　因为这次失踪，兔子更瘦了，几乎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但也因为这次失踪，兔子也更乖了，再也不敢走到马路对面的学校去。

　　兔子虽小，却认认真真地履行狗的职责，前院后院，都是它的领地，不容任何猫狗前来侵犯。而且，它还练就一身特殊的本领，爬墙头上屋顶，比猫都利索。每次看到它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在邻居家的屋顶上，巡视它的领地，我都忍不住想笑它的狂妄。

　　兔子特别喜欢叼拖鞋玩，夏天了，邻居们刚刚脱下的拖鞋，一不小心就被兔子叼到我家来了。一天到晚，不时有人来找拖鞋，每来一次，必然要把我兔子，狠狠地批判一番。赔笑脸、说好话，然后再把我家兔子教训一顿。可它偏偏那么屡教不改，刚刚过了一会儿，又把人家拖鞋叼来了！我看到了，赶紧踢了拖鞋，给人家送回去，看不到的时候，就只能听任人家埋怨和指责了。

　　最后，终于我忍无可忍，把它装到一个纸箱里，送给了一个朋友。

　　前后养了好几只小狗，每一只都比兔子漂亮。可每一只都没有逃脱夭折的命运。只有这只又瘦又小、又丑陋不堪的小狗，到现在还在朋友家履行着狗的职责。过年的时候，朋友打电话说，兔子当妈妈了。然后我就问朋友：

　　“兔子还那么瘦吗？”

　　“现在又肥又壮了。”朋友回答。

　　“兔子还那么丑吗？”我又问。

　　“丑什么？兔子一直都很可爱啊！”

　　我哑然失笑，这就是一只狗，它和丑俊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我也习惯了问它是丑了还是俊了呢？也许正是因为它丑的特别，才更加惹人喜欢呢！

文丨宗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