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风秋丨女人的高傲与低贱

　　‘她不喜小猫小狗，不喜小孩。再爱的书籍看过即归还，不买亦不藏书。从不悲天悯人。无论多么好的人与物事，她也只是了解他们的好，而不用情。这样剔透决绝、“天道无亲”的女子，毕竟也会在胡兰成避难温州、与另一女子同居的时候，千里迢迢地追随了去。也会在离开温州的前一晚，坐在他与旁人同居的房里，看看他又看看她，直至深夜还舍不得走。也会在伤心绝望“涕泣久之”之后，依然寄钱给他用。她在送给他的照片背面写：“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恃才傲物睥睨人世的才女，惟独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会情愿将自己屈抑得那么卑微，像古时候女人自称的“贱妾”。而他就变得伟岸，仰之弥高。尽管他其实可能只是个平庸无奇的人，并且有若干其他女人。她不是不知道的。却仍然有卑微的欢喜，只想看着他恋恋的眉眼。尘埃里的花朵甜蜜地开。’这是安意如笔下的张爱玲。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她不喜欢小猫小狗，不喜欢小孩，不喜欢藏书，不喜欢对人或物用情，但她独独喜欢胡兰成，喜欢到一切都可以不计较，甚至到最后，在写给胡兰成绝交信的时候，她还为胡兰成付上自己30万的稿费，以便接济他流浪的避难生活！

　　这原本就是一场倾城之恋，却从头至尾，写满张爱玲的痴情和胡兰成的善变。

　　张爱玲那样一个清雅绝俗、目中无尘的旷世才女，高傲到可以用‘天道无亲’来形容。居然也可以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让自己的心，低贱到尘埃里，然后再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一场怎样的相遇和相恋，又是一场怎样的欢喜和付出啊！

　　凡世间之女子，一旦沦为爱情的俘虏，总会变得低贱和痴傻吧？

　　在北京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子。她和她的男朋友，苦心相恋8年之久，但在第九年的开始，男孩突然变得非常冷淡。他不说分手也不回来与女孩同住，女孩因此每天晚上做了男孩爱吃的饭菜，等他。然后再把凉了再热、热了又凉的饭菜倒掉。

　　她不给他打电话，怕他正在路上，或者正和别的女孩在一起。8年之中，她天天做他喜欢的饭菜，穿他喜欢的衣服，甚至走路都要走他喜欢的样子。8年之中，她曾经三次为他流产，无数次到地铁口去给他送伞，无数次为他洗衣服擦皮鞋，无数次做好饭菜，等他回来一起享用。

　　但，8年之中，他从没有说过他爱她或者喜欢她；从没有主动为她买过一件礼物；从没有主动为她夹过一次菜；从没有在吃零食的时候，想着给她留一点；从没有主动做过一次饭，甚至从没有主动挽过她的手。他们的这一场恋爱，完完全全是她一个人在付出！

　　但她依然喜欢他，喜欢到无以复加。

　　男孩不回来，她把男孩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清洗干净，收拾整齐并打好包，以便哪天男孩回来，取了就可以带走。然后她带上自己所有的东西，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这也是一个高傲的人，高傲到可以从这场恋爱中，果断地把自己删除，却为了一个并不曾喜欢自己的男人，低贱到没有一点自我和自尊！

　　这一场相恋之中，可悲的不是这个女孩低到尘埃里，然后欢喜地开出花来。而是这个女孩子从盛开到枯萎，那个男孩一直都视而不见，女孩子却依然呕心沥血地为他绽放、为他枯萎！

　　这就是女人，无论她们曾经多么高傲，多么不近人情，一旦坠入爱河，就会心甘情愿地变得低贱且痴傻，活得没有一点自我和自尊。

　　只是，这世间的女子，在成长为母亲之后，又会为了儿女，变得更加低贱、更加痴傻，活得更加没有一点自我和自尊！

　　她们为了儿女，可以不顾一切、也可以不惜一切。她们放下她们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矜持，心甘情愿地为儿女，付出自己的所有！好像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样一场旷世的成长和付出。

　　朋友的儿子高考失利，她带了儿子约了我，在一个奶吧里说话。朋友因为小时候中耳炎，右边的耳朵，听力很差，因此很怕别人听不到她说什么。说话的时候，声音就相对高一些。而我因为小时候，一直和耳聋的奶奶生活在一起，大声说话已经成了习惯。所以，在这样的公共场合，虽然我们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低一些再低一些，别人听起来，依然是大声的。

　　我们说笑了一会儿，朋友起身去倒水，朋友的儿子乘机问我：

　　“你说你和我妈妈，都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说起话来这么大声音不说，还那么迷信，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他说我们迷信是有原因的，高考前一天，他妈妈在我的怂恿下，去一个寺庙里为她高考的儿子烧香许愿。不仅如此，他亲爱的母亲，为了她高考的儿子，还背着他打了县长热线，请求在高考期间，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以便给高考的孩子们，一个安静的考试环境。另外，为了让儿子中午休息好，她还在楼下守候着。怕那些吵闹的孩子们，惊了她儿子的午睡，影响考场上的发挥！

　　总之，凡是她能为儿子做的，她都尽力去做！在儿子成长的道路上，她心甘情愿为儿子打先锋甚至做牛马。努力到无以复加，忠诚到无以复加！

　　是不是所有做了母亲的人，为了儿女，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自由、自己的尊严，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呢？但是，对于母亲如此痴傻如此低贱的付出，做儿女的，又能理解多少呢？

　　朋友倒水回来了，我们接着说话。我说我大女儿小时候，吓着了一直发烧，到处求医也不见效果。那天学校全体老师正在开会，我一看女儿又发烧了，抱着女儿，一脚就踢开了会议室的门，然后站在门口叫着我爱人的名字断喝：

　　“你还在这儿开会，你女儿又发烧了，你还管不管？”

　　校长立刻宣布休会，我爱人和几个老师匆匆地，去找车子准备带女儿去县医院。走到大门口，看大门的杨大爷叫住了我们，说我女儿这样，肯定是吓着了，让人家给‘叫’一下就好。

　　开始我们也半信半疑，觉得反正一直在发烧，去医院也不差这一会儿，就一起去了。那个人我们也认识，他在地上画一个十字，然后他站在上面，拿着点燃的香，正转三圈倒转三圈，对着女儿的脸吹了一口气，女儿立刻就笑了！看到女儿笑了，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全然不顾什么脸面和尊严！

　　然后，我告诉朋友的儿子：

　　“你现在不迷信，你现在不理解你妈妈，是因为你还小。等有一天你也做了父亲，你就明白，任你受过多么高等的教育，为了你的孩子，你也会变得比谁都迷信！为了你的孩子，你也会变得比谁都不顾一切！”

　　所以，孩子们，不要嘲笑和嫌弃你的母亲！因为，一个人一旦做了母亲，儿女就是她的心、就是她的命、就是她的一切！儿女就是她的晴雨表！她们为了儿女，情愿自己变得呆傻，变得迂腐，甚至变得不可理喻！

　　而且，无论儿女对她们做了什么，她们从不会怪罪。因为她们知道儿女们还小，因为她们知道，儿女们有一天，也会成为她们这样的父亲或者母亲，她们也会为她们的儿女，这样无怨无悔地付出和操劳！

　　母亲是海，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她无以复加的低洼和毫无选择的接纳！所有的母亲和子女，都是一次盛大的遇见，自从遇见了之后，母亲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再也高傲不起来！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母亲可以为儿女付出她们的所有，却不能代替儿女们走一步路！这就是做母亲的悲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