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迪削发为尼了，虽然我有所预感——上次去筇竹寺受了刺激——但心里还是为之一震。
那是前年六月份，我如约去看她。在森林湖大门口，看到那辆电动车向我驶来时我竟没能立刻认出她来——她憔悴了许多——从车到她身上的衣物再到那张笑纹抹不平的有些浮肿的脸，简直与这依山傍水、竹树掩映的高档别墅格格不入啊！
不过我的到来似乎使她由衷地高兴了起来，因为她那闪着泪花的眼睛分明露出了真诚的期待和感激……
她载着我绕过迷宫似的道路，拐到一幢楼房前，遥控打开车库门，直接驶了进去，里面停着一辆路虎揽胜。
“不好意思，李老师！”她停下车说。“我都是这样进屋的。”说话间车库门悄没声地关上了。
“哪进都一样！”我说。“还有地下层？”我指着左边栏杆后面的台阶。
“半地下，跟上面同样大小。”她回答。“待会你要有兴趣里外都看看。” 说着带我从右边进了内庭院。
“汪汪……”看到生人，院角拴着的一条大狗狂吠了起来。
“别叫！”她止住狗吠幽怨地对我说。“这就是跟我朝夕相处的伴……” 
“怎么养狼狗呢？”我觉得很不舒服。“弄个宠物狗都够麻烦的了。”
“他的宝贝心肝啊！”她苦笑道。
进到客厅，一眼看去还算整洁，但装修得死气沉闷，加上那狼狗不时地汪汪两声，使人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你的气色不错，李老师！”她泡了杯茶递给我。“精神也很好。”
“得益于天天锻炼吧！”我接过茶杯。“我是用急行军的速度走到你这的！”
“唉，真羡慕你，”她深深叹了口气，在我对面坐下来。“我是真的……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
我心里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曹迪。
“说过好几回，你带我去筇竹寺，”她迎着我的目光。“请老方丈开导开导，再拜拜菩萨，我真憋死啦！我要离婚，他不同意，就为了床……唉！我恐惧他……你知道我在学佛，我是真心向佛……”
“哈哈！”我感到了她的神经质，笑道。“你学得走火入魔了吧？佛弟子怎么能离婚呢？佛弟子有四种，出家男女和居士男女。出家的女众需要因缘和福报，自己的一举一动要为社会大众着想。学佛要度众生，要有菩提心，你既已成家，就要好好爱护你的家庭，再难于相处，也要柔顺，家庭会被你感化和影响的，你先把‘他’度了，再然后出家不晚，你的路才会更宽敞。一心向佛不是形式，学佛是要学释迦牟尼佛，我们学佛陀的‘不分别，不执著，不起心，不动念’，而不是学形式。你现在不仅很执著，而且还造业，造的业还不小啊！”
“真的？”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你说的很多我领悟不了……”
“是！很多人都在说学佛，却大多跟你一样。”我说。“其实我今天来本也打算带你去见方丈的，你看他又会怎么给你说。”
“好啊！”她一下两眼放光跳了起来。“嘻嘻！我去给狗弄点吃的就走！”
这时的曹迪才显得有了点青春的活力，我心里感叹着。

从曹迪住的森林湖去筇竹寺其实很近，就在左后面的山肩上，她要开车，我坚持爬山去。
“回昆明几天了，还没去见过方丈，”路上我说。
“……老方丈多大年纪了？”
“老……哈哈，四十出头吧！”
“那么年轻？”
“方丈就一定老态龙钟吗？”
“印象里好像是。”
……说着话不知不觉的就要到了，看曹迪爬山后劲十足的样子，她以往活泼伶俐的神态已然复活。
进入寺院，我带曹迪径直走到方丈住的小院门口，不想门关着。按门铃没动静，敲门也无应答，拨电话——关机！
刚转身要走，一位保安过来了。我认识他，他也没忘记我。
“方丈……”他神秘地拉我一旁小声说着。
“啊？”我听完大吃一惊。“你……开什么玩笑？”
“我怎么敢骗你，李老师！上星期六你没去赴宴？”轮到他奇怪了，寺里人都知道我和方丈非一般关系。“哦，前一久听方丈说你去苏州了……”
这时，几个和尚正慢慢向我走来，似笑非笑地像要跟我说什么。我赶紧拱手作揖：“阿弥陀佛……”随即拽上曹迪逃也似地朝后山门一路小跑出了寺院，下意识地闯进了对面的郊野公园……
当气喘吁吁地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时，我真想放声大笑，又觉悲从中来。
“出什么事了？李老师！”小曹轻轻碰了碰我的臂膀，我才意识到还抓着人家姑娘的手哪！不觉脸皮有些发烧。
“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的脑海在翻腾，嘴唇在哆嗦。“方丈……突然还俗，呵呵……跟一位26岁的……珠宝女老板……闪电结婚了！”
“啊是……是吗？”曹迪怔怔地看着我。“原来……得道高僧也逃不脱世俗的污染……”
“欸……不不！”我竟然顷刻顿悟。“哈哈！小曹，这才是‘超凡脱俗’哩！他真正达到了摆脱世俗的高雅境界啦！”
“李老师……你没事吧？” 
“你说我是在谵语？”
“那这……”
“你看小曹，连寺院方丈都还俗结婚了，你干嘛还要离婚呢？”没准我脑子真糊涂了。“我们要是上周来多好！”
“怎么好？”曹迪习惯地眨着眼。
“方丈给你现身说法啊！”我苦笑道。“参加他的豪华婚礼！”
“阿弥陀佛！”曹迪双手合十。
送曹迪回森林湖的下山路上，她不时念叨着“真是假时假亦真,假是真时真亦假”。

……那以后她没再跟我联系，我也因为忙没联系她。现在想来，她削发为尼跟去筇竹寺那一趟很有关联。

文/发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