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罹患老年痴呆，已趋近最严重阶段。

　　老年痴呆是一种极其难缠的顽疾之一，它不停地损耗和掏空人的智慧思想和肢体能力，慢慢将一个人榨干，成为一个枯败的躯体。它的不可逆转和对亲人的折磨远远大于对病人本身的影响，因为到最后阶段，疼痛和折磨对于病人已是无知无觉。一个人用一生时间苦心经营的一切，包括尊严都会被汹涌而来的疾病所击垮。

　　公公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结婚十几年，与他似乎没有多少语言交流，印象中只是记着他看着孩子们打闹总在幸福地笑。他在我们结婚时就得了脑血栓，十几年来颠簸的走着自己并不生动的人生，说话不清晰使得他的语言系统越来越不顺畅，自然也渐渐远离人群。而独处和寡言使得他更加迟钝，慢慢老年痴呆的症状开始凸显。孤独的人很容易被疾病侵袭，孤独本身就是一种疾病。刚开始大家都不在意，婆婆依旧细心照顾，我们依旧定期聚，在一起吃饭欢笑，似乎他是个病人早已司空见惯。但近一年时间病情不断加重以至于完全不能自理。呆滞的表情，混乱的思维，僵硬的躯体，不间断的摔倒住院，收拾不玩的屎尿，还有无济于事的治疗。婆婆一度在手足无措中陷入崩溃，老公也接近抑郁边缘。那段时间家庭多事之秋，深感中年的负累与沧桑。

　　再多的关怀与温情对于老人已经只是单方的一种付出，他已经意识迟钝，情商为零，只是某种意义上的活着。当人生的意义在某一时刻停止蔓延，当生命只是苟延残喘，成为不再具备思想和灵魂的一种空洞的形式，当所有的尊严消失殆尽，当存活对于亲人只是一种家庭亲情完整的象征。我们依然希望他存在。这句话是老公说的，他说父亲即使傻了，植物人了也希望他别离开。一个深沉内敛，从不太和父亲沟通的男人是哽咽着说这句话的。

　　老公每一天都沉浸在如何把父亲捆绑好，如何让他不因摔倒而再次入院陷入混乱，如何尽可能帮着母亲调整父亲的如厕习惯，如何让他尽可能走几步而不至于完全瘫痪，如一潭死水。更重要的是如何不让母亲筋疲力尽以至崩溃。他在网上搜索，在实体店寻找，找到一切侍候痴呆病人的最佳方法。老公本不是一个温暖的人，却在沉默寡言中阐释着人间的温情。男人的爱沉静而深邃，对于家人，对于自己深爱的人，用行动和沉默来见证自己的责任。这样的男人值得尊重和信赖。

　　偶尔还是会去聚餐，婆婆依然热情的给我们做饭收拾，只是嘴里不断地唠叨管病人是如何繁琐辛苦，唠叨之余还是精心的喂食，细致的擦拭按摩，嗔怪的埋怨。公公依然在傻笑，那是一种婴儿般的笑，茫然无知幸福的笑。平淡的男女，平凡的人生，用真实演绎着婚姻的真谛。说这叫爱情略显突兀，爱情似乎太缥缈，是个不接地气的词汇，当爱情跌进婚姻，沾满人间烟火的气息，爱情浪漫的光芒渐渐消失，沉淀下来的却是亲情和依赖。

　　我总是执着的追寻世间至真至纯的情感，那些发自内心深处的柔软和温情是一生值得追求和珍惜的财富。一个可以避风遮雨的家庭，永远都在不远处的苍老的父母，一两个可以信任和依附的朋友，内心深处无法割舍的一份情愫，唯有这些让我可以在熙攘的人群不至于孤单无助。让我看到更多人性的光芒和希望，让我不再害怕衰老和孤寂。我由衷地喜欢人性的弱点，妥协、谦让、情不自禁、包容、自卑、软弱、感性……这些恰恰让一个人更生动和贴近，更像一个正常没有距离感的鲜活生动的人。就像我从不崇拜男人叱咤风云，事业有成的豪气和魅力，那样的男人冷酷而遥远。我却愿意欣赏一个男人工作之余抱哄着孩子，或在厨房做饭，或在父母面前尽孝，或者为一段感情而纠结，或者在深夜哭泣然后白昼依然微笑面对人群。

　　我是一个很容易感动和被温暖击中的人。我也庆幸自己的软弱和狭隘。外面的世界太大，让人望而却步，光影绰绰的人群让我没有安全感。就赖在这狭小的空间吧，我心甘情愿。凡事心甘情愿，就简单了。

文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