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曾将有“小红楼梦”美名的《浮生六记》翻译到国外，在序言一开始就这样写到: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她并非最美丽……我们只觉得世上有这样的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

　　这位叫作“芸”的女人，便是《浮生六记》作者清代文学家沈复的妻子：陈芸。

　　作为读者，只是为了能够在文字中识得她感到欣喜；作为丈夫，应当为在红尘中遇见这样一位女子，并且与之相伴一程而感到三生有幸了。

　　被称为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她长得如何呢？

　　可惜那个年代没有相片，只留下相关文字描写:“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惟两齿微露。”

　　按照当下一套审美标准，这种相貌形态算不上惊鸿一瞥的美，但是自有一份风流韵味，尤其两颗小虎牙，更让人觉得可爱。

　　在沈复眼里，这已尽显缠绵之态。

　　沈复与芸娘两小无猜。

　　他在十三岁那年，初谙情事，便告知母亲，这辈子，非淑姐（陈芸，字淑珍，比沈复大十个月）不娶。

　　但凡不算肤浅且有点内涵的男人，想跟一个女人天长地久，最在意的，一定是她皮囊之外的方面。关于女性品格，香港作家蔡澜写过这样一段话：

　　女人最让人爱的地方是哪里？是真实吧？还有自由，还有独立，礼貌，善良，理智，情趣。如果不是美女，那就将自己培养成一个才女，或者喜欢常常微笑的可爱女人。

　　芸娘生而聪颖，兰心蕙质，不管为人处事还是待人接物，不管阳春白雪的艺术还是下里巴人的生计，她都富有极高的悟性。一花一草，一针一线，一茶一饭，情思诚敏，美由心生。

　　芸娘懂很多。

　　善女红、善烹饪、善花艺、善园林设计、善DIY各种家装饰品、善品诗论赋，也善伺候公婆，“事上以敬，处下以和。”

　　丈夫同朋友相约外出游玩，她自担厨娘，以其灵巧心思为众人烹煮热气腾腾的佳肴美食。有时，为尽丈夫与友人酒兴，她拔下自己的发钗用以沽酒，并且不露声色。贤惠体贴至此，仅凭这一点，大概就要让古今须眉为之倾心吧？

　　新婚燕尔，沈复带她前往沧浪亭爱莲居避暑。在这里，两人耳鬓厮磨，整日赏月评花，饮酒品诗。

　　芸娘对古代诗文的品评具有一番独到见解。她认为，李白的诗，就像姑射山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与其学杜甫之森严，不如学李白之活泼。为此，她将李白引为知己，将白居易视作启蒙老师。

　　夏日炎炎，夫妻俩于清风明月之下相伴对酌，畅聊诗文，时而微笑，时而相与大笑，不亦快哉！

　　世界唯心所造，外界所见无不是一个人自我内心的投射。心中有佛，所见即佛；心中有美，所见即美；心中有爱，所见即爱。

　　芸娘的可爱，除了长有娇俏虎牙、能够与丈夫一同饮酒下棋、品茗作诗之外，更重要的一点还在于——她有一颗柔软文艺的心，能够将平常琐碎的烟尘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有情有趣，那些不经意的岁月细节，总是被她处理得妥帖细腻，温婉余香。

　　说到底，芸娘是一个生活情趣的女人，她习惯用浪漫、艺术的方式处理日常种种。

　　譬如，在夏天到来的时候，荷花盛开，她用小纱囊将茶叶包裹好，然后置于花心，第二天取出，借花蕊天然香气来烹茶。

　　又譬如，她给沈复桌上的插花提出过这样一则别出心裁的建议：寻找一些蝴蝶、知了、螳螂，将细线拴在它们脚上，绑在花草间，再摆出各种姿态。

　　如此一来，既保有花草本身的姿态，还增添了草木鱼虫和谐相处的自然野趣。这种从古代画卷中学来的方法让沈复大加赞赏，认为芸娘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灵气逼现，悟性极高。

　　她为平日喜欢吃点喝点的丈夫制作梅花盒，让俭省日子增添一份精致；她教亲戚家的孩子编制活花屏，既透风又遮阳，堪称乡居妙计；她独具匠心地将香料先在饭锅里蒸透，然后任其在香炉上慢慢烘烤，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但没有烟，散发出来的芳香更加幽深雅致。

　　她还懂得欣赏佛手有意无意间的香气；会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诗句；蔬果鱼虾一经她的手，会让沈复品尝出惊喜的味道；她穿上丈夫的衣服和头饰，女扮男装，夫妇二人共游花照夜宴……

　　总之，一个堪称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既会洗手做羹汤，也能闲看庭前花；既可移椅倚桐同观月，也能点灯登阁各观书。

　　网上有人说：嫁给一个人，就是嫁给一种生活方式。

　　放在当下社会，还可以添加一句：娶一个人，就是娶一种生活方式。说的其实是，在生活方式上，风格、节奏是否一致，直接决定两个人的和谐程度。不管享受于柴米油盐的世俗，还是醉心于琴棋书画的浪漫，只要能够聊到一处、想到一块，日子总会过得欣欣向荣，琴瑟和鸣。

　　最让心动的，还是芸娘对归园田居式生活的憧憬。

　　有一年，他俩去往某个幽僻之地避暑消夏，于浓荫绿树处闲坐垂钓，于日落时分观晚霞夕照。身处乡野风，情有所钟，她对丈夫讲：

　　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对此，从小追崇闲情逸致的沈复自是深以为然。

　　有妻如斯，红袖添香，如此贤惠，如此可爱，又如此柔情款款情趣盎然，沈复刻章为盟，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只是，世事如风，聚散从不由人。能够让他俩在日后风雨漂泊中聊以安慰的，大概是曾经作下过这样的盟约：

　　沈复：“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

　　芸娘：“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

文丨江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80后老少女，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个人原创公众号：江徐的自留地（ID：jiangxv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