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小文前几天突然在微信群里发飙说：“老子这辈子哪怕再穷，再也不坐绿皮火车了！”

　　那是个只有五六好友的小群，平时大家都无话不说，看他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我们都很好奇，他究竟是十一回家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让他这么气愤。

　　后来，经过他一番愤怒的讲解，我们才大致明白，原来是回乡旅程上遇上了一个“奇葩”老乡。

　　十一回家的票不好买，这是众所周知的，小文是一个重度拖延症患者，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他磨磨蹭蹭到放假前一个星期，才火烧猴子屁股一样急得团团转，突然发现，高铁票全没了，飞机票涨了两倍。

　　小文平时花钱没什么规划，属于月光族，一下子要他掏2000多块钱买张机票，他还真有点狠不下心，但是又答应了老娘，今年十一肯定回家，他去年过年都没回。

　　最后，他捞了一根救命稻草，买了一张绿皮火车票，下铺的卧铺，买完还在群里炫耀了一把，大意是又便宜又划算又文艺，下午上车，早上抵达，还可以借机怀旧一下，回忆一把读大学时的经历。

　　结果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他刚兴冲冲一上车就发现，自己床铺上已经有一个乘客，一位中年男人脱了鞋正躺着，还翘着二郎腿，袜子还破了一个洞。

　　小文也没多说话，跟他亮了一下票，说这是自己的座位。

　　中年男人倒也客气，笑了一笑，就侧身了。他应该是从小文口音里听出了乡音，顺口问了一句，小伙子河南的呀？

　　这样的场景太多了，小文也没有想太多，就承认了。

　　小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一边摆放行李整理床铺安顿起来，但是，中年男人从床头坐到了床边，然后，就丝毫没有再要挪动的意思。

　　从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小文恨不得他立马走开才好，整理床铺靠近中年男人时，明显已闻到他身上的酸臭味，就像是老坛酸菜一样，让人几欲作呕。

　　这位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大约有一米八，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汗衫，胡子拉碴，可能长期在户外工地工作的缘故，脸色黝黑，身材也很结实，一身的腱子肉。

　　大学毕业刚刚几年的小文，平时有点文文弱弱，做事也有点婆婆妈妈，但是基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也没那么玻璃心，一来这位中年男人是自己的老乡，还是同一个县城的，毕竟有同乡之谊；二是中铺和上铺下床时，在下铺床边坐一会，穿下鞋，也是可以理解的，自己也睡过上面，确实不大方便。

　　索性，小文就掏出手机自顾自玩了起来，反正也下载了一堆电影，够看几个小时。

　　中年男人似乎聊性颇浓，问了一大堆问题，从在外地干什么到一个月拿多少钱，越来越细致，小文对于提问没啥兴趣，也不愿意多谈，毕竟很多属于个人隐私，平时应付七大姑八大婆就够烦了，何况还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所以他遵循的原则是，能敷衍就尽量敷衍，几乎都是一些嗯嗯啊啊的回复。

　　中年男人看小文一边充着电一边敷衍着，似乎不怎么想搭理了，就换了一个问题说，自己手机快没电了，充电器也坏了，能不能借他的用一下。

　　小文听完，拔了线头，二话没说，递给了他，心想这样你应该可以爬上床了吧。

　　果然，中年男人取了递过来的充电器，屁颠屁颠就上床充电去了。

　　小文天真地以为，接下来两人的交集，就剩下对方还充电器，最后说谢谢了。

　　大约过了不到十分钟，小文带着耳机也听到了，啪的一声响，有东西从上铺掉了下来。

　　出于好奇，小文倾了下身子，瞟了一眼，那四分五裂的正是自己新买的充电器，就是刚刚借给上铺那位中年男人的。

　　小文本想发火，但想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对方也许是无心的吧，谈下怎么处理就好了，都是老乡，没必要大动干戈。

　　他就这么等着中年男人下来道歉赔钱，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也过去了，除了车厢的人来人往，除了乘客的翻身声，斜对面的中年男人的铺位，依旧死一般的沉寂。

　　小文还是耐不住性子，起床去敲了一下他的床头，问了一句：“大哥，充电器怎么摔下来了？”

　　“充电器怎么了啊？”中年男人的声音像是刚睡醒一样，但是一听就是装的，刚睡醒的嘟囔，不会这么思路清晰。

　　“充电器摔坏了，您看看怎么办？”小文说这句话时，其实想的还是不赔钱，而是没电了很不方便。

　　听到这，中年男人开始起床，并马上爬了下来，在地上看了一会，拾掇齐了地上的碎片，放在了桌上。

　　然后，问了一句小文这辈子也忘不了的话：“这是你的充电器啊？”

　　小文听完愣住了，看着他一脸浮现的幸灾乐祸的笑，质问道：“你什么意思啊？这当然是我的，我还有网购记录。”

　　嘿嘿，中年男人又笑了，看上去事不关己，他轻松地回答道：“没说不是你的啊，你的就归你好了，你叫醒我干嘛啊？”

　　至此，小文明白了，他这样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一是不承认借过充电器，二是不承认是他摔的。

　　车厢里从头看到尾的乘客，都是心知肚明，但在明显的强弱对比下，没有一个人说话。

　　小文仔细看了一眼那堆碎片，脑子也在飞速运转，想着应付的办法。

　　刚好，有一位列车员来查票，小文就装作一副可怜样，把前因后果和列车员说了一遍，希望他来主持一下公道。

　　听完叙述，列车员皱了一下眉头，事情再简单不过，但是处理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容易，作为职业习惯，他还是问了一下，问了一声中年男人：“你真的没有借过他的充电器？”

　　“没有！”中年男人的回复斩钉截铁。

　　听完之后，奇怪的是，小文脸色好了一些，甚至有一丝微笑一闪而过。他也跟着问了一句一模一样的问题：“你真的没有借过我的充电器？”

　　“没有！”中年男人的回复还是斩钉截铁。

　　“好，那请你告诉我，我充电器的线为什么会在你床上，那是专门为充电器配备的，线上有相应的数据编码。你不是借的，难道是偷的？”

　　说完最后一句小文长吁了一口气。

　　听完这句话，中年男人脸色发白，顿时结结巴巴起来。

　　其实，数据线无非就是普通的数据线，小文这么说纯粹就是忽悠他，让他不好辩驳线是自己的。小文根据地上的碎片猜测，数据线应该还留在他的床上，他下床这段时间，双方一直僵持着，他也不可能把数据线藏起来，应该还在他的床头。

　　列车员听完之后，对中年男人说：“那就去床上看一下吧。”并作势要上床去看。

　　“不是不是，这里面有些误会，情况不是这样的。”中年一边讪讪地说着，一边一把拖住了列车员。

　　偷与借，孰轻孰重，这再好分辨不过，他只能全力辩解：“我是借了这个小伙子的充电器，一个充电器，怎么会去偷，刚才不小心从床头摔了下来，我赔钱不就好了嘛。”

　　“好，那你们谈谈，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列车员早就想溜之大吉了，此刻也刚好借机找了一个理由撤。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拉锯战，小文给他看了网购记录和价格，新买的，199元，需要原价赔偿。

　　中年男人毕竟理亏在先，失去了之前的锐气，但是不停嗫嚅着说，打工不容易，一个月赚不了多少钱，家里还有老有小，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是借的，之类地话。

　　小文冷眼听他说着，知道是满嘴谎话，再差钱也不至于他说的那么惨，装作弱者，那不过是一种策略而已。

　　“给100吧，少你一半，就当我倒霉。”小文耐心几近耗尽，希望迅速了解此事。

　　中年男人听完，哆哆嗦嗦地开始掏钱，结果掏出了一堆零钱，数了半天，说只有49块钱，这是身上全部的钱了，问够不够。

　　小文听完，恻隐之心又抽搐了一下，内心两个小人的声音在打架：一个小人说，这都是他的全部家当，你是不是逼人太甚？另一个小人说，你的钱也不是凭空而来，他摔碎了你的充电器，还想赖账，现在还个四分之一，没啥不对的。

　　“好吧好吧，就这样吧，你把钱给我吧。”小文实在不想拉扯了。

　　小文再次天真地以为，接下来的几小时的旅途，两人就各自安好，再没啥交集了。

　　折腾了这一番，在火车的颠簸中，刚天黑时，小文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文是被一股浓烈的泡面味刺激醒的，中年男人坐在小文床上，得意洋洋地吃着泡面，大快朵颐，汤汁四溅，白色的被单上都已经有了油印。

　　小文生气的还不只是这一点，因为看着他还吃着火腿，旁边还放着新鲜的水果，按理推断，应该不是自带，而是在列车上买的，那么按理再推断，之前所谓的49块钱是全部家当，自然也是谎言。

　　小文虽然也猜到了，但是被中年男人这么毫无顾忌地展示出来，他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算了，其他就不说了，小文暗自想，但是，这样夸张地吃泡面，有点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和中年男人说：“大哥，泡面味有点大，麻烦去外面吃可以吗？反正外面也有凳子。”

　　中年男人听完一声冷笑：“怎么，闻不惯啊，闻不惯你坐高铁去啊，闻不惯你坐飞机去啊，干嘛要坐火车，还装可怜，让我赔你钱。年轻人，看不出啊，道行这么深，今晚，我就是要在这吃了，看你怎么办？！”

　　话说到这份上，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他不满，要泄愤。

　　小文反正也睡不着了，就去列车连接处透气了。

　　小文说，那晚在那听着列车哐当哐当的声音，他思考了许多。

　　他也是农村出身的孩子，肯定不会也不敢歧视农民，但是在与许多进城务工人员打交道的过程中，却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他们要不就是装弱势群体，要不就是不按规则出牌，很难好好说话。

　　以前在小餐厅吃早餐，他看着服务员端着碗过来时，大拇指紧扣着碗沿，手指已然浸润到汤里了，刚开始几次他还装作没看到，后来实在受不了跟老板投诉了，没想到收到的反馈是：“吃不了就别吃，我们这就这样。”

　　后来，类似的事，还遇到过，慢慢地，他也就放弃抗辩了。

　　好在随着读书毕业，自己慢慢也有了收入，也在有意地用钱隔绝这些人，出差时酒店尽量住条件好一些的，吃饭时尽量选口碑好一些的。希望遇到的服务是专业的，也希望遇见的人是谦让的。

　　所见即所感。慢慢地，小文还以为，以前那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呢。

　　这一次绿皮火车之旅，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附带，把他过去的记忆也激活了，还真是他所说的“借机怀旧”。所以他才在开头喊出了，再穷也不要坐绿皮火车。

　　听完小文的故事和感概，我们也唏嘘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好。

文丨十点读书（微信公众平台）季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