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给了一把春韭。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韭菜,我总是想起爷爷。想起爷爷的花白胡须,想起爷爷的红木拐杖,想起爷爷做的猪肉丁蛋花汤、三鲜馅的水饺,还有爷爷种的凤仙花……
爷爷年轻的时候,在一所学校专职给老师们做饭,所以,爷爷的饭菜,做的是非常可口的。
他总是用平平常常的食材,加上他独特的创意,做出非凡的美味。因此让我的童年,总是和美食联系在一起。
特别是猪肉丁蛋花汤,那绝对是爷爷的独创。那一年生产队种了荸荠,这东西除了煮着吃,似乎没有别的吃法。
过年的时候,爷爷腌了腊肉。爷爷就把荸荠去皮切片,把两片腊肉切成丁,放锅里煸炒,然后加水,水开了放进去切好的荸荠片,大火煮一会儿,再放一些生粉搅动搅动,最后把蛋花打进去。临出锅的时候,放一点葱丝,淋几滴香油。一锅猪肉丁蛋花汤就做好了。
这汤特别鲜香,荸荠片是透明的乳白,蛋花是柔和的淡黄,连碧绿的葱丝和焦黄猪肉丁,也都成了极好的点缀。那荸荠片吃起来又脆又嫩,那汤喝起来,能鲜掉舌头。
还有一次是吃鱼,剩下了鱼骨和鱼头,奶奶说这东西没人吃,喂猫吧。爷爷不肯。他一边给我讲朱元璋母亲吃鱼头的故事,一边把鱼骨和鱼头加水煮。
传说朱元璋母亲讨饭,因吃了鱼头才生下做皇帝的朱元璋。那时候,这故事几乎是家喻户晓的。我也因此坚信,人的命运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上苍已经给你安排好一切,只等你出生了、长大了一步步去经历……
就像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说的那样: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又扯远了。鱼骨和鱼头煮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爷爷用笊篱把鱼骨和鱼头捞出来,只剩下奶白色的鱼汤。然后打进去蛋花,加一点葱丝,连生粉和香油都省了,那汤依然鲜美到掉舌头。
这是爷爷常常说的话,形容某一样东西好吃,他要么说能甜掉舌头,要么说能鲜掉舌头。最最能鲜掉舌头的,还是爷爷包的三鲜馅水饺。
每年,第一茬春韭下来了,爷爷必然要包三鲜馅水饺。在我小时候,春天,就是从吃了三鲜馅水饺开始的。
爷爷先和好面让它醒着,再把韭菜洗好控水。接着炒鸡蛋、淘洗虾米,然后把虾米和炒好的鸡蛋一起剁碎。这时候,面醒好了,韭菜上的水分,也控得差不多了,爷爷开始细细地切韭菜调馅儿。
爷爷调好馅开始包饺子,爷爷包的饺子,每一个都弯弯的,就像一个一个的小月牙儿。爷爷说三鲜馅的饺子,皮要薄,馅要多才好吃。而且,这饺子不能煮过了,煮过就没有那种鲜香味儿了。
总之,爷爷包的三鲜水饺,皮薄馅大,而且每次都煮得恰到好处,吃起来真是鲜美异常。
那时候,生活虽然贫困,虽然艰难,但爷爷却依然能把这样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每年第一份杏、第一份桃子、第一份黄瓜,甚至第一份鲜藕上市,爷爷是必定要买的。奶奶经常因此和爷爷吵架,说他不会过日子。奶奶说,要等这东西都下来了再吃才便宜。爷爷就笑话奶奶,说那样才真是不会过日子,尝鲜尝鲜,吃的就是这个新鲜气儿。
每次他们吵架,我绝对保持中立,但心里却非常赞同爷爷的观点。
除了吃鲜,爷爷还每年都种几棵凤仙花和几株夜来香。夜来香夜间开放,种到哪儿就长到哪儿。无论长到哪儿,到了夏天它都一样认认真真地开花。这花儿能驱赶蚊子,夏夜里,摘一把放在床头,可免去蚊子的叮咬。
爷爷偏爱凤仙花,多半是因为我。每年爷爷的凤仙花开了,我的手指甲就红了。一个夏天要染好几次,染了手指甲,染脚趾甲……
似乎每次都是爷爷给我包红指甲,用明矾把凤仙花捣碎,再用眉豆叶包好,用麻绳系好,过一夜我的指甲盖就红了……
爷爷的凤仙花开了,我的手指甲红了……
再怎么单调穷苦的日子,有了凤仙花就觉得丰富了,甜蜜了,愉快了……
那天偶尔和朋友说起我爷爷。
他说:我觉得你爷爷很伟大。我笑了笑,默认了。
是的,我爷爷很伟大,在别人眼里,他苍老,平常,一如其他的老人。可在我心里,爷爷真的很伟大。以至于现在,每当我看到或听到一点一滴和爷爷有关的事物,爷爷就立刻穿越了时间和空间,飞奔到我面前,好像爷爷从不曾离去……
作者:宗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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