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风秋丨熊大叔的幸福生活

宗风秋丨熊大叔的幸福生活

  清明节那天,去我们这儿的一个小景区旅游。正随着人流往景区走,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小名,而且还在我小名前面,冠一个“小”字。


  真是大大地意外!在这地方,居然有人叫我的小名,循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熊大叔。


  熊大叔在卖一些小工艺品,泥捏的小猫小狗小鸡小鸭,还有大小不一的牙牙葫芦。这些东西整整齐齐排放在一块旧帆布上,那些小猫小狗小鸡小鸭,都裸露着泥土的原本色彩,一看就知道是熊大叔自己粗制滥造的。但是,那些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倒也有模有样,又因为没经过炉火烧制和颜料涂抹,更显得朴拙可爱。看我注视他那些宝物,熊大叔得意地笑着说:


  “这些,都是自产自销,没本。卖一个赚一个!那东西,我捏的!那葫芦,你大婶种的。你拿几个玩去!”说着就往我手里塞。


  熊大叔家姓熊,看我这废话说的!你说他老人家姓什么不行,偏偏姓熊。唉!称呼他的时候,我们都直接叫大叔。总觉得叫他熊大叔别扭。以前我们一个村住着,几乎每天都见面。现在因为我不经常回娘家,见面的时候着实少了。


  “你闲着没事,到这地方来玩啊!”


  熊大叔说这话的时候,依然叫着我的小名,依然在我的小名前边,冠一个“小”字。


  一阵寒暄过后,我问熊大叔:


  “大叔,我今年多大了你还记得不?”


  “咋不记得,你和你春丫姐一般大,她生在春天,你生在秋天。今年整一把手了!”


  “大叔,俺都这岁数了,再叫俺小名的时候,前边就别再加那个“小”字了。”


  熊大叔哈哈大笑,我也笑。然后,我笑声还没停止,熊大叔又说话了:


  “你再老也老不到我前头去吧?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赶紧做指指往来的游人,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又是我小时候,他一手抱了春丫姐,一手抱着我。我因为害怕他,就一直哭,鼻子眼泪抹了他一脸。


  你说这事儿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这熊大叔看见我一次就要说一次。那次我挤公交车,刚上了车熊大叔就看到我了。他叫着我的小名,非要给我让座!我说不用不用,他说你过来坐我腿上……


  一车人都哄笑起来,熊大叔本着脸大声说:


  “笑啥?她小时候我还整天抱着她呢……”然后就说我哭得抹他一脸鼻涕……


  熊大叔今年七十五,是真老了。人瘦了,个子也矮了,头发很少也很白,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只有那双眼睛,还算炯炯有神。再加上,他穿的是儿子又肥又大的旧西装,人就越发显得瘦小了。


  熊大叔年轻的时候,真可以称为人高马大,而且出奇地能吃。据说他结婚之前吃饭都用那种陶盆,农村俗称“陡窝盆”。那盆子直径一尺半左右,深四五寸。煮一锅饭,他娘舀出一碗,剩多剩少全给他盛盆子里……


  后来,熊大叔吃饭,大陡窝盆换成了小一点的唐瓷盆。这盆子轻巧是轻巧,可这盆子烫手,端不好端,捧不好捧,就又换成小陡窝盆。


  熊大叔能吃,也能干。那时候农村盖房都是土墙。用麦草和土一起和泥,然后用那泥砌起墙来。这种墙一次最多起一米高,要等这一茬干透了,再砌下一茬。熊大叔就干这扔泥的活。用铁钗挖一块泥,啪一下摔湿土里,然后再反过来摔一下,再用铁钗顺势一挑,那块泥就飞到墙上去了。负责砌墙的人用铁钗接了,培好。如此再三。这就是农村里常说的“挑墙。”在这里“”挑读三声。


  一般人干这活,就会一个架式,干一会儿就累了,要换人。熊大叔左右架都会,而且干起活来从不知道累。所以,村子里盖房砌墙,肯定找他帮忙。


  那时候民风纯朴,邻里之间,盖房都是相互帮忙,只管吃饭,从来不提工钱。那时候人都没钱,吃的白面也少。熊大叔就图能吃顿饱饭,能吃上个白面馍馍,谁家找他帮忙,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熊大叔家孩子多,还有一个老娘。熊大叔除了给人家帮忙的时候,能吃一顿饱饭,其余时候大多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这从他吃饭用的盆子也能看出一二。孩子越来越多,熊大叔吃饭的盆子越来越小。最后吃饭连盆也不用了,用大瓷碗。


  那瓷碗三青色的,碗口处是一圈黑边。盛饭比一般的碗多,但和他以前用的那盆子,是真没法比。一大锅饭一家人每人盛一碗,锅里已所剩无几,就熊大叔那饭量,他指望什么吃饱啊!


  一天晚上,喝玉米面稀饭。熊大叔拿了两个窝头加了一点辣椒糊,端了他那大瓷碗就上街了。那时候男人吃饭都上街,端一碗饭,拿着窝头,有的再拿半根葱,有的窝头里加一点辣椒糊或者咸菜。大家或蹲着或站着,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生活的艰辛似乎就淡去了许多。


  熊大叔蹲在墙根,旁边是邻居家的小伙子。熊大叔一边吃窝头,一边嘶哈嘶哈吸冷气,他那辣椒糊太辣了,这要是在家里,喝几口凉水下去就好了,可这是在大街上啊。他端起他的大瓷碗,喝了一大口稀饭,碗里立刻水落石出。嘿!里面居然泡着一张烙饼!坐他旁边那小伙子眼尖:


  “大叔,你好生活!碗里还泡张烙饼!”


  小伙子抄起筷子,就把烙饼捞了起来,却又被熊大叔半道截获。熊大叔恨恨地把饼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没咬动。他把烙饼扔回大瓷碗里,端起碗就回家了。


  熊大婶正坐在锅门口吃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熊大叔拖到院子里,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熊大婶莫名其妙地挨了打,坐在院子里呼天抢地地嚎哭。那时候的人多闲哪,只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站满看热闹的人。熊大叔把他那瓷碗连同剩下的半碗稀饭还有那张“烙饼”一起,扔到熊大婶面前。大家上前一瞧,天哪,那哪是烙饼啊!地上摊着的,明明是一块抹布啊!旧棉布,土锅台,想想你就能知道,那抹布有多脏……熊大婶一看,立刻不哭了,抹一把眼泪,捡了那碗就去厨房了……


  我这熊大叔不仅能吃能干,胆子还很大。


  熊大叔不是一般的胆大。一般人胆大,无非是走个夜路,讲个鬼故事,偶尔搞个恶作剧。这些,熊大叔当然都不在话下。熊大叔胆大,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不怕人笑话,啥事都敢开玩笑。二是不怕强权,是远近闻名的天不怕地不怕!


  且说熊大叔的爱开玩笑。


  有一天一大早,熊大叔用地排车拉着母亲去看病,傍晚回来的时候,却拉着个空地排车回来了。大家看见当然要问啊!


  “你自己回来了,你娘呢?”


  “我娘啊?跟老和尚跑了!”他大嘴一撇,嘣出这么一句话来。


  哪有儿子这么说母亲的?更何况他娘从年轻的时候就守寡?熊大叔才不在乎,说个笑话大家都笑笑,怎么了?


  另一件事儿关于一个小孩。这小孩很可怜,爹娘都不在了,在我们村住姥姥家。谁知他来了没两年,他姥姥又不在了,他就跟着他姥爷。这一老一小,日子过到什么样,大家可想而知。


  那一年,大家都挨饿。秋天到了,生产队的玉米快熟了。这孩子饿得实在难受,就偷了三穗玉米吃了。这在当时是很了不得的大事儿。你想啊,大家谁不饿啊,都像他这样去偷,那生产队的庄稼还能剩下吗?所以,到了庄稼要成熟的时候,生产队就派了专人,日夜守护,美其名曰:护秋。


  这小孩被拖到打麦场上,开会批斗。


  但这小孩特别硬气,哄也好打也好骂也好,他就一个死不承认。最后,队长决定一直把小孩捆在麦场里,直到他承认为止。


  这时候熊大叔来了,他推着地排车,车上坐着他病病歪歪的老娘。走到麦场中间,熊大叔把地排车向前一耸,大声说:


  “把他放了,玉米棒子是我偷的,都给俺娘吃了。要打要罚你们找她!”熊大叔说完,地排车也不要了,揪起那孩子就走了!


  这不明摆着不讲理吗?你说玉米是你偷的,却把老娘拉来顶罪。但大家都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奈何不了他,就更奈何不了他病病歪歪的老娘,这事只好不了了之。


  后来,熊大叔去县建筑公司上班,干泥水匠。每天下午和水泥,他都故意多和一些。到下班那水泥还用不完,放到第二天就不能用了,熊大叔就用洋铁桶装了,悉数带回家里,凝固成大小一样的水泥板。


  这洋铁桶回来的时候因为有水泥,还算安静。可早晨去的时候,两个空洋铁桶在自行车后边挂着,快速碾压过小村坑坑洼洼的街道,那简直就是在敲锣打鼓啊!大家离得好远就知道,熊大叔上班走了,小学生该起床上学去了,妇女该起床做饭了!


  几年下来,熊大叔突然说盖房。然后他一口气就起了五间带走廊的浑砖大瓦房!那些水泥板代替了传统的八砖,全登上他家的房顶了!


  这事,在我们那儿,可真是轰动一时!很多外村的人,专门到我们村来,就为看看熊大叔家那房子!


  熊大叔的另一个爱好,就是执迷于孩子上学。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上学出去了。大儿子考学的时候,初中不让复读,熊大叔为此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但他儿子好像并不像他想的那么聪明,前前后后上了八年初中,最后总算考了一个中专!


  老大带一个好头,剩下的纷纷效仿。剩下的四个孩子,也都先后考上了大学。


  现在熊大叔最小的孙子都上小学了,他居然还不肯闲着。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该跟儿子享福去了!他说我这不天天都在享福吗?我这辈子就爱热闹,哪儿人多我去哪儿。不图挣钱,就图开心!


  说这话的时候,熊大叔确实是幸福的,幸福得两眼放光——可那分明是两点泪光……



  作者:宗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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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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