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辛苦操劳一辈子,上了年纪,不能再下地劳作。每到春天一场透雨过后,母亲都会念叨:“清明高粱谷雨花。唉,咱都多少年没点过高粱了?”母亲望着湿漉漉的庭院说这话时,眼里除了有几分渴盼、遗憾,更多的是悠远的回忆。
高粱的种植是在每年谷雨前后,下一场小雨,地边、沟沿点上些高粱种,不几天就能拱土、发芽,然后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入秋就可以收获。高粱米收获多少斤人们大多不太在意,在意收获的高粱秸,因为高粱桔的用途更大。大到盖房子的箔,铺床的席,盛粮食的囤,小到盖盆的拍子,洗菜的筐子,盛馒头的篮子,晒红枣的圆匾,扫地的扫帚,刷锅的炊帚,还有小孩的玩具。糊个风筝、灯笼,扎个小动物、鸟笼子……农家的生活器具,大多是高粱秸的充分利用,谁家不种高粱,那咋能行。用高粱秸做成各种生活器具,母亲做起来是得心应手。小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母亲串拍子时的情形。
记忆里,每年的正月初四,村里的婶婶大娘们都要缝拍子,说是“拍四,拍事”,这样一年到头就会平平安安,顺顺当当。每到这一天,母亲也会拿出秋天就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秫秸莛子,剥去外面的莛子裤儿,光洁、细圆、柔润的莛子就一根根、鲜亮亮地排在案板上。母亲端出针线筐,穿针引线,开始缝篦子,串拍子,编筐子了。
串拍子是很麻烦的活儿,莛子一根上,一根下,十字交叠,依次排来。上面缝一根,翻过来再缝下一根(一张拍子缝多少根莛子,得上下翻转多少次,我没数过)。莛子的选用很讲究,既要看粗细是否均匀,以便串成的拍子表面平整,更要照顾长短的排列,最不屈料地排成一个圆。
母亲串拍子很是仔细,每一根莛子拿到手里都是把量了又把量,比试了又比试,认真地为每一根莛子找到最恰当的位置。(我在旁边递莛子都等得着急)每一针的位置很费心思,须宏观构想,因为拍子上所有的针脚,最后要连成长短均等的几何图案,这样的针脚做出来的拍子既结实又美观。想来,那每一针所落的位置,应该是数学上的坐标点吧,严格,有序,容不得半点差错。不像缝衣服,错了针脚能拆了重来。
拍子串好后还要剪成圆形。母亲要好,一定要剪成正圆形,绝不允许有丝毫遗憾。把拍子剪成圆形,母亲自有窍门。母亲选好一根长短适当的莛子,用等长的线对折找到这根莛子的中心点,再用针穿过中心点插在拍子的正中间,然后让那根莛子以针为圆心转动划圆,并用粉笔在拍子上做好记号,然后按着记号一一剪下。一切就绪,母亲把做好的拍子拿到太阳地里左看右看,好似在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母亲缝筐子、囤子的,就更讲究样式品相了,在我们村,母亲是那辈人中手最巧的。
那时,母亲做这秫秸活,我最乐意的是收集下脚料。下脚料可以做好多玩具。母亲做完活后会用长长的线,把截成寸长的莛子小段,间隔地串成一长串,用一截长莛子挑着,稍一晃动,就发出脆响,很好听。有时还会用秫秸篾和秫秸瓤(硬质的表皮内白而轻的部分)扎副眼镜。母亲先把秫秸秆光滑、柔韧的外皮篾子剥下,破成窄长条,再把粗点的秫秸,用剪子截成两厘米左右的小段,把破好的篾片穿在小段上,做成两个圆圈,再用另外的小段秫秸瓤连接起来,然后连上用篾片做成的两条眼镜腿。于是,一个只有框架,没有镜片的小眼镜就做好了。有时,我和小伙伴们围蹲在母亲身旁,挨号等母亲给我们一个个的扎好。大大的秫秸眼镜架在我们稚嫩的脸上,一个个宛若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伙伴们相互逗乐,嬉笑,那欢乐的笑声就会响满整条胡同。有时趁母亲空闲,还可以缠着母亲给扎个小笼子。小笼子有门、有窗,门还能上下抽动,挂在屋里的墙上,等到了盛夏,就逮些蛐蛐、蚰子放里面。晚饭后,就可以听着蛐蛐、蚰子唱的曲儿甜甜入睡。用途最小的是用秫秸做的水饺叉子。过年时,母亲把热气腾腾的水饺盛到碗里,端到饭桌上,然后就会选一节挺实的秫秸,用切菜刀从一头斜削三两下,挖去中间的瓤,一个水饺叉子很快就做好了。吃水饺时绝对比筷子好用。当然了,那年月,一年当中吃水饺的次数是少之又少,那大大小小的叉子大多在筷嘟笼里闲置着。
如今,我们的生活器具多为金属、塑料制品,手工,环保的秫秸莛子编成的拍子、筐子、篮子不多见了。现在的孩子也没有那些纯手工制作的玩具了。当然,也少了制作小玩具时的快乐和满足。可最落寞的还是年迈的母亲!
文丨李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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