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8月14，他在院子里喝酒，喝老村长就咸花生，老婆子在一旁慢慢地剥着青豆。明月初升，大如铜盆，树木高高低低的剪影，犹如黑色的山峦起伏。朗月无声，冷露湿衣，秋虫的低吟，断断续续地传来，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犬吠。乡村的夜晚，总是这么静谧，这么甜美。

　　已经收获的玉米，堆在院子里，小山似的一堆。今年秋天雨水大，地里的积水还没有下去，先把玉米收起来，再说耕地种地的事吧。孙子喜欢吃青豆，老婆子从早上，一直剥到这时候了，还不肯停一停。

　　今年的收成不好。庄稼最需要雨水的时候，天气奇旱无比。庄稼苗勉强保住了，长势却很不好。幸好到了玉米灌浆的时候，一场大雨下得沟满壕平，旱情解除，丰收在望。

　　然而，紧接着又一场风雨袭来，把刚刚灌浆的玉米，全铺倒在地里，像磙轧了一样……

　　玉米减产是一定的了，还好，他还种了辣椒。谁知到了辣椒收获的时候，老天连续下了五天五夜的秋雨。那雨不紧不慢的下了五天五夜，把已经砍倒的辣椒，全泡在地里了！眼看到手的收成，就这样泡汤了。世事难料，风雨无常，没有谁，比一个农民体会得更深切。

　　玉米减产，辣椒绝产，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天不绝人这样的道理，他早就烂熟于心了。所以玉米倒了就倒了，辣椒坏了就坏了，这些作物收获之后，接下来就是耕地种地，他没有时间疼惜，也没有时间惆怅。他要抓紧时间，播种下一茬庄稼。

　　农民就是这样，一年四季一收一种就是一个轮回。在这一个又一个的轮回里，他们满怀希望地播种，勤勤恳恳地劳作，换来的却不一定都是丰收和喜悦。

　　屋里，古老的挂钟敲了三下，已是夜里三点了。此时此刻，月到天心，万籁俱寂。他让杯盘散落在月光下，老婆子起身去洗澡。他把老婆子剥好的青豆，从盆子里倒进袋子里，把豆棵抱到大门外，顺手拴好大门。门口一个旧纸箱里，睡着一只狗和一只大公鸡。听到主人关门，鸡挺直了脖子，狗竖起了耳朵……

　　他很开心地笑了：以前他们是一家四口，现在加上这两只活物，还是一家四口。

　　8月15一大早，他把那只大公鸡杀了。一年一个团圆节，两个儿子都回来吃饭，这是对他们最好的招待。

　　这公鸡还是过年时，小儿子买来的。老婆子看着好看，没舍得吃。现在养了大半年了，足有十多斤重。其实，他心里现在也很舍不得。他都快七十岁了，却依然不习惯看钟表。每天天不亮，一听到这大公鸡煽动翅膀打鸣，他就知道自己该起床了。他觉得一个庄稼人，每天能看到鸡飞狗跳，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他杀鸡，老婆子烧水。水开了，褪鸡毛，两个人一起，很仔细地把那些细小的绒毛，都褪得干干净净。那只小狗，一直在旁边跳来跳去，不知道它是伤心还是快乐。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大门口，接着他就听到孙子跑进了院子。他扯了一条毛巾，把手擦干净，迎上去抱起孙子。孙子抱着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一下。他放下孙子，儿子和媳妇提了礼品，笑着往屋里走。

　　老婆子去收拾桌子板凳，他去剁鸡。他穿上围裙，然后把菜板和菜刀，都洗得干干净净，把鸡也洗得干干净净。他刚剁下一只鸡腿儿，儿子站在门口：

　　“爹，我中午还有事儿，得先回去，午饭就不在家吃了。”

　　“这大过节的，还不放假？”

　　“放假了，领导和同事要一起聚餐，不去不好。”儿子低下头。他知道，儿子每次说谎都这样。

　　“那就赶紧回去吧。”

　　儿子出去了，他又剁下另一只鸡腿。然后，把两只鸡腿都装到一个方便袋里，又在外面套了两个方便袋，提在手里。

　　“把这两个鸡腿带上，这是咱自己养的鸡，好吃！”

　　他手里提着剁好的鸡腿，老婆子手里提着剥好的青豆，儿子抱着一只大南瓜，孙子提着一包鲜花生……

　　“在外面不比在家，干什么都得花钱，把家里有的能带上就都带上。”老婆子一边唠叨，一边往后备箱里塞东西。

　　送走大儿子，迎接小儿子，他依然回厨房去剁鸡。鸡剁好了，指点着老婆子烧火炒鸡肉。鸡肉下锅了，用豆瓣酱煸炒得浓香扑鼻。加水，贴锅饼。小儿子就好这一口。

　　小儿子去年才结婚，房子买了，还没有买车。媳妇最近怀孕了，老两口从几天前，就开始琢磨，给儿媳妇做什么好吃的。

　　终于赶在十二点之前，做好了所有的菜。他直起酸疼酸疼的腰，老婆子擦去满脸的汗水。

　　“打电话问问他们走到哪儿了！”

　　他点燃一支烟，坐在正午的阳光下。小狗蹲在他脚边，一会儿看看大门口，一会儿看看他。

　　那顿团圆饭，最终也没等到小儿子。他们坐的大巴车被堵在高速上，不知道啥时候能到家。做好的那一桌子菜，老两口一筷子也没动。他们俩用一个海碗，吃锅饼泡菜水，心里除了对儿子的牵挂还是对儿子的牵挂……

　　世界上有一种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辛苦！世界上有一种付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辜负！你痛他比你还痛，你笑他比你更开心，这就是我们的父亲母亲！

　　作者：宗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