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柳永的词《定风波.自春来》，里面有一句“针线闲拈伴伊坐”。心，一下就被触动了！

　　词中女主人公思念远行的心上人，后悔当初不把他的雕鞍锁了，好把心上人留在自己身边，天天“针线闲拈伴伊坐。”她想要的幸福生活，就是让心上人在家安安稳稳的吟诗读书，自己在一旁做着针线温存相伴。过一份安稳静谧，平淡温馨的市井生活。

　　日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样的日子终是不能长久的。人间最长久的滋味，依然是平淡；最难得的幸福依然是平安。到今年农历的10月26日，我和他结婚28年了，突然想写一点文字，纪念一下。

　　窗外操场上，孩子们在打篮球，拍球声、叫好声不绝于耳；香椿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一串串干瘪的种壳在风中摇晃；柿子树的叶子也落光了，已经成熟的柿子却还留在枝头，那些红艳艳的柿子，不言不语，已是极美的风景。

　　入冬了。冬天，像一位从容安详的母亲，把世间万物都揽在自己怀里，哄着、爱着、娇惯着，听着寒风呼啸，等着春天的到来。

　　（一）

　　那天晚上他又喝醉了。他喝了酒，晚上睡觉打呼噜。怕影响我睡觉，他把卧室的窗户关好，把窗帘拉上，把蚊帐放下来，检查了一下，蚊帐里没有蚊子，然后才去另一个房间睡觉。

　　自从两个女儿都不在家，我们连吵架都省了。家里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这架还吵个什么劲？老夫老妻的生活，日日无语的面对，却也不觉得无聊。他每天上班，我在家无事，做饭总是做他喜欢吃的。他呢，无论什么事，也总喜欢由着我胡来。结婚这么多年，很多时候很多事，我们不说话，只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已经明了。

　　暑假里，镇日长闲，每天早晨去晨练。因为起得早，每天早饭后，我习惯睡个回笼觉。那天我都躺到床上了，才看到手机没电了。我不想再起来，就叫他把我的手机充上电，然后才想起，太阳能还上着水，差不多又要打爆了。我一着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指着洗手间说：快快快。他三两步走过去，把水关掉。他早就习惯了我的不靠谱，所以连一句怨言也没有。

　　小女儿刚离开家那天，就我们两个人在家，半夜了，我还睡不着。睡着了，又老做梦。梦里到处都是小女儿的影子，我想抓住她，却怎么都抓不到。后来又梦到我满口牙掉了一捧，我捧着让小女儿看。她却只顾和姐姐玩笑，我很伤心。因为我这小女儿，一向宠我像宠孩子，别说牙掉了一捧，哪怕是掉了一根头发，她都要前后左右地问个没完。醒来再也不能入睡，然后和他一直闲话到天明。

　　那天正好是农历的5月15月，月亮又大又圆，我隔窗与明月相望许久，觉得天地之大、之无私，也正是体现在这儿吧？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你心情如何，这明月，你仰头就可以看到！那么大那么圆的月亮，就那么静静地和我隔窗相望。忽然就觉得，只要明月还在，人就永不孤单！

　　然后就想到人生，想起很多很多或快乐或忧伤的事。直到天亮了，我才又睡着了。

　　醒来时都十点多了。他正在做饭，大裤衩，旧背心，凉拖鞋，肩膀上搭一条毛巾，往厨房一站，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饭已经做好了，他正在捣蒜，要做凉拌黄瓜。那黄瓜已经切好，细细的黄瓜丝，盛在一个白瓷盘里。

　　煮的大米粥，馏的小红薯。另外还馏了一盘辣椒咸菜。我把咸菜端出来，放到桌子上，使劲呵着烫红的手。黄瓜拌好了，开了两瓶啤酒。我们俩，一边喝啤酒，一边东拉西扯……

　　晚上，剩饭、剩菜、剩馒头。一碗剩饭分两份，一个剩馒头掰两半，两个人对坐在饭桌边，一边慢慢吃，一边听康震老师讲苏东坡。那一刻突然觉得，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生活，闲适、从容、平平淡淡、不急不躁！

　　前几年一个朋友车祸身亡，另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因为太意外了，放下电话我就觉得天旋地转，接着就吐得一塌糊涂。然后就落下一个毛病，心情不好就晕、就吐，然后就要连续折腾好几天。

　　那天换新手机。旧手机打不开了，微信、QQ和通信录都克隆过来了，就那便签上的东西，没办法克隆。可我随手记录的东西，全在便签里呢。因而心情很不好，晕，想吐还吐不出来，难受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被他强拉着去晨练。小河边，白云，蓝天，碧水，朝霞，飞翔的鸽子，唱和的小鸟……第一次感觉，这一切居然都这么美！

　　他去打太极拳，我一个人坐在河边的木椅上，偶尔有一两个晨练的人，从我面前经过。夏日清晨的微风，像一杯凉丝丝的啤酒，安详得冒着白泡。

　　木槿花开得正好，芦苇和蒲草，长得正旺，女贞子和国槐树的叶子，绿得发光。脚边，一粒小小的蜗牛，正慢慢地蠕动到路的中间去。我怕它会被往来的人踩死，捡起来把它放到草丛里。没有经历过死的人，永远不知道活着的可贵。

　　晨练回来，经过传达室。老王正在打理他的小菜园。那救心菜还是我去年给他的，今年都长成一小片了。救心菜属于景天科，北京人叫它金不换，本来是从朋友家带来，当做花草种在花盆里。开始还长得好好的，后来就怎么都不长了。朋友说是花盆太小长不开，我就送给了老王，种在他的小菜园里。

　　老王掐了一把救心菜给我，拿回家洗好，放在小竹筐里，这东西居然也美得不可方物。我们俩，换上睡衣拖鞋，泡了一壶绿茶，看着那一把救心菜，一边喝茶一边听音乐。那一刻，忽然就觉得很幸福，忽然就觉得，心中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伤痛，都变得云淡风轻，不值一提。

　　（二）

　　读《了凡四训》，里面说一位高僧因为扔一个瓦片，意外扔到竹子上而开悟了（高僧如何开悟我至今不懂得）。我坐在那儿寻思良久，才猛然觉得，大概生命也如瓦片打到竹子上，偶然一瞬的喧哗过后，一切即归于平静虚无。于宇宙而言，生命是偶然的，也是短暂的，就像瓦片打到竹子上。

　　那么，在这偶然的一瞬，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度过？生命给世界带来了什么？生命又能从世界上带走什么？为什么现在的人拥有那么多，却活得那么累？为什么从城市到农村，离婚率一直都居高不下？为什么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时代，心里却依然没有足够的安全感？

　　我觉得，这都是因为我们拥有的太多了，却还不知道满足，每天都被欲望煎熬着，一边想获得更多一边又担心失去，从而使结婚也变得非常功利。

　　不止一次被问到同样的问题，你们两口子吵架吗？我总是回答，不吵架还是两口子吗？

　　我们不但吵架，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向往离婚，甚至有几次，离婚用的照片都准备好了。后来再吵架，我就想，再给他三年时间。三年，我的女儿都长大了，他如果还不改变，我们就离婚。其实根本用不了三年，气消了就啥事都忘了，日子还是要一如既往地继续！这就像天气，偶尔的电闪雷鸣过后，依然是阳光明媚，云淡风轻……其实，就四季而言，阳光明媚是必须的，电闪雷鸣是必须，严寒酷暑是必须的，雨雪风霜也是必须的。就人的一生而言呢？悲欢离合是必须的，甜酸苦辣是必须的，甚至上当受骗也是必须的！一个人要成长，需要的是经历。所以，在人的一生中，爱情是必须的，婚姻也是必须的。

　　但是，爱情和婚姻是不一样的。爱情需要花前月下，需要卿卿我我，需要浪漫惊喜，需要海誓山盟；婚姻却需要紫米油盐，需要衣食住行，需要包容宽恕，需要平平淡淡。

　　“爱情是一见钟情的电光石火，婚姻却是长久经营的细水长流。”这句话我抄在我的日记本上，摘自哪儿已经不知道了。但我更喜欢把婚姻比作煮粥。很多人喜欢喝粥，却没有耐心去煮。这就像很多人向往婚姻的幸福，却没有耐心去经营一样。婚姻也是做生意，投资双方都要用心经营，这生意才能做大做强。不能才刚合作你就撤资，这生意肯定做不下去啊！再说，两个人既然已经结婚了，除非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离婚。就像一个朋友说的，作为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跪着爬着也得把日子过下去。离婚苦的就是孩子！

　　世间万物，道理都是相通的，得来容易的东西，也常常不会被珍惜！无论一个人还是一件事，都不会十全十美。就像装裱好的十字绣，从正面看精美绝伦，从反面看一窝乱草。你不能说我只要精美绝伦的这一面，就像你不能说，我只嫁给你的优点一样。大家的生活都一样，远远地看着很幸福，仔细看看，大家都过得手忙脚乱，一地鸡毛。

　　很喜欢寥一梅说的一段话：

　　如果没有那么多感动，那么多痛苦，没有在狂喜和绝望的两极来来回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三）

　　早饭过后，他一边看日历一边问我：今天是几号？我知道他问的是农历，我也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刚刚他还在修改电脑上的日期。

　　“二十四了，后天二十六，明天买两盆花去，我早就看好了，就等这一天买呢。”

　　“明天买花有啥讲究？”

　　“我还没死呢，你就把二十六忘了？后天就十月二十六了，你说什么讲究！”我也故意气他。

　　“还以为明天买花便宜，光想着省钱了，你别天天这样考验我行不？”

　　几乎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在这样的玩笑中度过，从来没有什么礼物，也从来没想过要什么礼物。

　　只有那一年，也是十月二十六。两个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十岁，晚上的时候从外面回来，一人抱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大女儿买的是一个夜光的大象，上面坐着一对穿古装的新人。小女儿买的是两只天鹅，玻璃的，把两只天鹅头抵头放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对恩爱夫妻。至今还记得两个女儿在那儿，把两只天鹅摆来摆去：一前一后是出去玩了，一左一右是吵架了，两只天鹅并排是在的看电影……

　　后来每年回老家过年，这两样礼物都是我们必带的。

　　现在，女儿们都不在家，每年的结婚纪念日，她们总是打电话叮嘱我：做点好吃的，去看电影，去玩……让我爸陪着，别替他省钱……要不就是把我爸工资卡要过来，攒点私房钱，哪天我爸欺负你了，你就出去花钱……

　　后来他帮人抵押贷款，结果栽了跟头，还贷款的时候，大女儿还在读研，却依然拿钱帮他爸还债。可每次打电话都说，把你的工资卡放好了，别都给我爸还债。小女儿更好，每次来都问我：你工资卡里有多少钱了，我爸工资卡的密码你知道吗？你说这是俩啥孩子，天天帮着我算计她爸爸。

　　我工资卡的钱，当然也都拿去还债了，遇人不淑不能怨别人，再说他那朋友也一直很努力。现在想开了，当初的时候真是很愤慨，大半辈子了，栽这么大跟头还栽在朋友手里。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拿去帮别人还债了……

　　因而，我常常想起我爷爷说过的话，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鸟。想起大伯说的，人啊，吃饱喝足穿暖和就行，不知足东西再多还是少。所以，我一直一直都很知足。

　　那一年我们才刚结婚，我在新华书店相中一本古诗词鉴赏词典，定价48元。那时候，他一个月工资还不到120元。我去看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买来了。他的名言就是，有钱难买真喜欢，花钱就要花得惊心动魄。现在每次看到那本书，我自己都很感慨，几乎半个月的工资啊！在那时候，我也敢买，他也舍得！现在，偶尔翻出那本厚厚的鉴赏词典，慢慢地吟哦几句，依然觉得很值得，很庆幸！

　　“针线闲拈伴伊坐。”有诗有书的日子，我不羡慕谁，也不想让谁羡慕。一个人一生都在不停地选择，也在不停地放弃。我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我也喜欢我这样的选择。

　　“如果有可能，我可以一辈子不出门，就在家读书写东西。屋后的大杨树，叶子如一团绿云，很多小鸟在这里唱和。看着这些小鸟箭一样飞走了，又箭一样飞回来，我的内心是安详的。

　　世界上的路有千条，每条路都有苦有乐，只要我们在痛苦的时候，心里依然怀有梦想，在快乐的时候，依然不忘记前行，这就足够了。”呵呵……引用一下我自己的日记。

　　作者：宗风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