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区门口那个卖手抓饼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老板是兄弟俩,个子都高高的,短头发,黑皮肤,大眼睛,都少言寡语。偶尔听弟弟说一句:“哥,收钱!”或者哥哥叫弟弟:“弟,上包子!”
他们不仅卖手抓饼,还卖烫面包、卖茶叶蛋、卖白粥、卖糁汤。每天都见他们门前热气升腾,人头攒动;每天都见两个人忙得热火朝天又井然有序!
曾经听人说,这两间门面房风水不好,做什么生意都不发财,老板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修过自行车,卖过羊肉汤,开过学生餐馆,还卖过一阵子奶茶。最后一个在这儿做生意的,卖馄饨。那小馄饨五块钱一碗,皮薄馅大,鲜味十足,新老顾客也很多,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板说不干就不干了。总之,这一茬一茬的老板们,在这儿做生意的时间,还没有做店面装修的时间长。
后来,兄弟俩来卖手抓饼,没怎么装修,只把上面卖馄饨的牌子,换成了卖手抓饼,在门里边放了一个面案子,在面案子旁边放了一个大电饼铛,在门外安置了一套蒸包子的锅灶,生意就开张了。这兄弟俩做生意,又实在又勤快,眼看着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自从兄弟俩卖起手抓饼,感觉这儿风水都变了!不仅来这儿吃饭的人多了,来这儿说笑、打牌的人也多了。
(二)
那几天天热,懒得做饭,每天早晨,我都去买手抓饼。这才发现,他们家有一个特殊的顾客,是一个小老头,干瘦、听力不好、视力也不好,骑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厢里坐着一只狸猫,车后边跟着一只土狗,那猫和狗都长得膘肥体壮。
他吃饭坐自己的板凳,临时在车厢上横放一个木板,就是餐桌了。包子上来了,他先给车上的猫一个,再给车下的狗一个。狗总是一口就把包子吞了,然后眼巴巴地看看老头,再看看猫。老头就再丢给它一个,那小狗又一口吞掉了,他再丢给它一个,然后对小狗说:
“行啦!你吃仨啦,我还没吃一个呢。”
扭头看看,猫的包子也吃完了,他再丢给猫一个。
一笼包子就八个,去了五个了,剩下这三个,他丢到自己碗里,慢慢吃。他吃饭的时候,猫和狗一个车上一个车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几乎天天如此。那画面,想想都觉得温馨喜庆,慢慢就成了这儿的一道风景。
那天一大早,我又去买手抓饼,门里门外,依然都坐满了顾客。那个小兄弟,正给老头端了一碗糁汤出来:
“大爷,这是您的糁汤。”
“好好,再要一笼包子。”老头手里捏着拾块钱。
“您的小狗呢?”有人问他。
“让人撞死了!”他摸了摸他的猫。
“谁撞死的,得让他赔你钱!”
“赔啥钱呀!一条狗,死了就死了,再啥咱也不能讹人家钱。”
老头依然给猫吃了两个包子,他自己也还是吃了三个,剩下的三个包子,打包后挂到三轮车车把上。然后,他坐到车座上,接过小兄弟找给他的零钱,默默地调转车头……
(三)
买了手抓饼往回走,路边停下一个卖葡萄的。这时候城管还不上班,很多卖鲜玉米的、卖茄子豆角、卖桃子苹果的,都选择这时候来卖一会儿,城管上班了,她们都很自觉地“归隐”了。
一个中年妇女在买葡萄,她一边挑葡萄一边说:
“这大清早的,你卖东西可不要缺斤短两啊,我可就住在这附近。”
卖葡萄的也是中年妇女听她这么说,显然非常生气:
“我不管你住哪儿,过来咱俩合个影,短你一两称我补你一千斤!然后,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把车子倒栽到东头河里去!”
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拍照!弄得买葡萄的反而不好意思了:
“我相信你就是了,拍哪门子照啊!”
“真缺斤短两了,怕你找不到我。我这人亏啥都不亏心!”
她们这一吵吵,引来好几个买葡萄的。只一会儿,她的两筐葡萄就卖完了。“人有千算,天有一算。”亏啥都不亏心的人,人不会亏她,天也不会亏她。
(四)
汪曾祺笔下有个文嫂。文嫂不是西南联大的人,只是一个住在西南联大的校外人。不属于教职工,更不是学生。文嫂人老实,又没有学问,但文嫂洁身自好,不贪小便宜。文嫂虽然生活在大学的环境里,但是,大学是什么、有什么用、为什么要办……文嫂一点儿都不知道。但是,她隐隐约约地明白,这些人将来都是要做大事情、要挣大钱的先生。
然而,正是这些将来要做大事情、要挣大钱的先生之一,把文嫂相依为命的两只母鸡,给偷吃了!更可气的是,那人偷吃文嫂的母鸡,借用的还是文嫂的鼎罐!这是汪曾祺在小说《鸡毛》里写的。
曹雪芹笔下有一个王熙凤,一辈子尖酸刻薄、机关算尽,却因偶尔救济了一个刘姥姥,贾家败落之后,才使得女儿巧姐不至于流落到烟花巷里。还有那个“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妙玉,自视清雅高洁,连刘姥姥吃茶的杯子,她都嫌脏,命人砸了。然而,这样一个冰肌玉骨的人,最终却落得个“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的悲惨下场。
人心的善恶,和有没有学问、和读书多少,真没有太多关系。倒是那些没有学问,也没读过太多书的人,因为深知自身的渺小,说话做事,更显得庄重质朴。
所以,人,要有所敬畏,要知耻,要相信因果。“不作风波于世上,自无冰碳到心中。”你是因,你也是果,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轮回里。
作者:宗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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