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风秋丨文字里的父亲

宗风秋丨文字里的父亲

  题记:死亡不是真正的逝去,遗忘才是!《寻梦环游记》


  偏过头向窗外望去,夕阳的光辉,正金灿灿地斜射过来,阳台上的花花草草枝繁叶茂,却只留给我一些黑色的剪影。窗外那棵香椿树的叶子,黄了落了,只剩下一串串干枯的种壳,在枝头摇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鸟的影子,匆匆飞过窗前;秋日的风,像阵阵海浪轻轻拍打着屋脊。天气越来越凉,秋意也越来越浓了。


  昨天看朋友写给他父亲的诗,突然就想起了我的父亲。朋友的父亲今年64岁,我的父亲如果健在,今年应该是74岁了。


  我今年五十岁,我父亲去世也整整五十年了。五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父亲的光环下抑或是阴影里。小时候,大家总是看到我,就想到我优秀的父亲。等到我长大一些,我又一再被提醒,我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小而美的小村度过的。那个小村不仅小,而且落后,但这并不影响它的美丽与温暖。


  那时候,小村和其他的村子一样,一街两巷全是土墙土顶的房子,大人小孩穿的全是粗布的衣服。那时候的树,好像也没有现在的繁茂,街头做买卖的生意人也很少。偶尔有摇着拨浪鼓的生意人,来村里卖些针头线脑、米团糖豆;偶尔有爆爆米花的人,推着煤车、煤炉来村里安营扎寨;偶尔演一场电影,也总是在东庄上或者西庄上。小伙伴们总是被父亲扯着,或者被母亲拥着去看电影……


  这是我去年秋天写下的文字。如今,漫漫长冬已经过去了,春天的花儿赶集一样盛开着,也凋落着,新的一年开始了。


  时光是最无情也是最有情的,它总是在四季的轮回里,让花儿盛开,也让花儿凋落;它不停地给你惊喜,也不停地给你伤痛。它带走你青春岁月的同时,也让你的灵魂丰富安详;它用寒暑交替告诉你,人生得失也如一年四季,一切都是轮回。


  在这样的轮回里,我不止一次想写写我的父亲,但每次都无功而返。一是关于我父亲,我了解得太少了。只知道他和我二伯父一起,都在县城的建筑公司上班。二是我太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能自拔。我没见过我父亲的照片,当然也不记得我父亲的模样。我不知道我父亲的学名,偶尔听爷爷奶奶提起我父亲,说的总是父亲的小名。


  没有人主动向我说起我父亲,我也懒得去问。我不想我的亲人,因为想起我父亲、或者因为可怜我而黯然神伤。我情愿我一直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


  我和我父亲都属猴。从我记事起,就经常听奶奶唠叨她的一个梦:梦中,从水盆里蹦出一只小猴子,奶奶慌乱之下,一鞋底把那小猴拍死了。巧合的是,天亮之后,我父亲去世了,终年二十四岁。这一天,是我满月的第二天。


  从此,我奶奶就非常固执地认为,是她在梦中拍死了那只小猴子,我父亲才去世了。她一直坚信,那只小猴子就是我父亲的魂魄。其实她哪里知道,我父亲的病早就到了弥留之际。之所以一直硬撑着没有离开,是因为当时的我还没有满月,他怕我母亲在月子里哭坏了身子。


  父亲去世一年之后,我母亲改嫁,我作为唯一可以给我父亲烧钱落纸的人,被爷爷奶奶留在身边。


  爷爷说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爷爷说我命大,说我小时候病得差点死掉,人都包秆草里又活过来了;爷爷说我爹也算是个有福的,毕竟还有个为他烧钱落纸的闺女……


  后来,为了爷爷奶奶免于悲伤,家里人不仅烧毁了我父亲所有的照片,而且禁止谈论一切关于我父亲的话题。只是,照片可以烧毁,话题可以禁止,梦却无法阻挡。


  从我记事起,我奶奶几乎每夜都从梦里哭醒……以至于到后来,白天的时候,爷爷从来不让我跟着奶奶。是爷爷给我梳头,是爷爷带我赶集,是爷爷带我听戏、看电影、玩游戏、到生产队的菜园里干活,或者去牲口棚里喂牲口……


  那一年唱样板戏《白毛女》,看到喜儿的爹给喜儿扎红头绳,我奶奶哭得几乎昏倒。我知道,奶奶所有的眼泪,都是因为我。所以,直到现在,我从不说想我父亲,或者主动提起有关我父亲的话题。我情愿我就这样,一直糊糊涂涂地活着,只愿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健康快乐。


  六、七岁那年秋天,我又得了肺炎,奶奶不知道,只当是平平常常的感冒发烧,让爷爷带着我去西庄的医疗室看病。


  这次生病,我记得很清楚。看病是走着去的,却是爷爷背着我回来的。回到家已是黄昏,我此时已是半昏迷状态。


  二伯父刚下班回来,自行车都没放好,就带我去了县医院。一路上如何颠簸我不记得,只记得大伯父慌乱之中,弄错了温度计的前后,被医生训斥。二伯父慌乱之中,打碎了带去的暖壶。


  那时候,二伯父在城里上班,大伯陪着我住院。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听说我病了,前去看望。看到我一句话不说,抱着我就嚎啕大哭……


  出院后,我向爷爷说起这个人,爷爷说他也不知道是谁。说我父亲的朋友太多了,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朋友。然后爷爷说,我父亲去世后,他济宁的一个朋友来吊丧,哭得昏倒在路边,多亏东庄上的邻居,用地排车送到家里来。后来我高中时,半路退学,除了每天收到同学的来信,几乎每个周末,都有三五个同学来家里玩。爷爷总是说:你这点真像你爹。


  那次重病,我又活过来了,二伯父每次想起来总是要感叹一句,说我的命是用钱买回来的。


  从此,我在我们家的地位,就更加不一般了。我们堂兄弟姐妹九个,我的牙坏得最早也最惨。大姐因此取笑我说,偷吃的东西是藏不住的,早晚得让人知道。


  只可惜大姐这句玩笑话,我竟不能反驳。当年,爷爷奶奶的糖啊点心啊,大部分都让我吃了,他们哪个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却从没有一个人说破。


  我第一次给我父亲上坟,是被我奶奶逼迫着。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感冒了,上坟回来后我就高烧昏迷。爷爷白天带我去看病,奶奶晚上给灶爷爷烧香、磕头、祈祷、痛哭……从此以后,奶奶再也不要我给父亲上坟,甚至下地干活,奶奶都要我绕开那片坟地。


  正式去给我父亲上坟,是在我结婚之后。开始的时候,是我和两位伯父一起去。那时候,两位伯父还很年轻,每年清明节,都是他们一大早先去添坟,然后再回家等我一起去上坟。而且,我们每次上坟,都有说有笑。或许是因为有我跟着,两位伯父对生死都看得很淡。


  记得有一次,二伯父让我和大伯先去上坟,说他随后就到。我和大伯左等右等也不见二伯父跟上来。后来二伯父终于来了,说他刚出门,有人找他去抵羊,然后他就去了。


  大伯听了不说话,我一边烧纸钱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二伯父一辈子都喜欢玩,他老人家除了喜欢养羊养狗,还喜欢养鸽子。去和别人抵羊,这事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觉得那天是清明节,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最让我奇怪的是,每年我们去上坟,我父亲坟前都有人烧过纸钱了。我除了对烧纸钱的人,怀有深深的感激之外,对我父亲的为人,也敬佩不已。一个人,去世这么多年,还能被别人这样默默牵挂着,怎不让人感慨呢?


  后来,两位伯父都不在了,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上坟。


  仅有的一次,那一年清明节上坟,我问哥哥姐姐们还记不记得我父亲。他们说,关于我父亲的记忆很模糊,唯一能记得清楚的,就是那时候,我父亲经常弄一个戏匣子,在院子里唱戏。


  五十年前,我们家就有了自行车,有了缝纫机,有了戏匣子。如果我的父亲还一直健在,他要怎样宠我呢?


  只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好命,也没有这样的好福气。我的父亲早早离我而去,我们不仅不能在尘世相守,甚至在梦里也不能相逢……


  我的父亲没给我削过铅笔,没给我买过玩具,甚至没牵过我的手……但他给了我生命,也就给了我全世界。我坚信,只要我还活着,我的父亲就不会死,甚至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有父亲的参与!


  我每年都去给父亲上坟,却从来不流泪。我固执地认为,我父亲不喜欢我流泪;我固执地认为,我的父亲一直站在我身后,转过身去,我们就可以相逢……


  愿我的父亲,在我的文字里永生!


  

作者:宗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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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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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新闻头条游客2020-03-12回复
文章非常好超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