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之七:与鬼同行 《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

系列之七:与鬼同行 《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

  莲浦村一个王姓人家的儿子娶媳妇,邀请村里的老少爷们去吃酒席。因为生活水平较低,说是酒席,也没有多少像样的吃物,不过是些馒头窝头和枣糕之类,连肉都没有。那时还是生产队,队长王振元的儿子王大牛嫌饭菜不好,发牢骚说:什么破酒席,不见个腥荤味儿,不吃了!说完,起身就走。坐在他一旁的是村小学的代课老师王安山,看不惯他这个“牛”劲头,气的冲着王大牛后背喊了一声:都十七八岁的人了,啥事儿都不懂!你牛什么牛?连馒头枣糕都不愿意吃,有朝一日非让你小子讨几天饭不可!


  王安山本来说了句玩笑话,不料四年后竟成为事实,王大牛真讨了一个月的饭,差点饿死在异地他乡。这件事以后,莲浦村的人说,张老顺会说鬼话,王安山会说谶语,以后没事可千万别惹这两个家伙。


  回过头来再说王大牛挨饿的事。那是1969年夏季的一天,王大牛要到四川成都探望姨妈,来到保定火车站已经是夜间了。王大牛是第一次出远门,虽然他把路上要坐的车次都清清楚楚地记在一张纸条上,可在饭馆吃饭时,不小心把纸条弄丢了,忘了到成都该坐哪一趟火车了。乡下人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张嘴问别人,把个王大牛只急地在候车室里像驴拉磨一样直转圆圈儿。


  正在王大牛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人,二十多岁年纪,高高的个子。他看到王大牛的样子,觉得奇怪,别人都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车,这个人却在这里驴拉磨,就在王大牛脸上多瞄了几眼,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这个人挺像。他问王大牛:小兄弟,你到哪里去呀?王大牛说:我到四川成都去。那人顺应着说:巧了,我也到四川成都,咱俩作伴一起走怎么样?王大牛一听乐了: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下雨有人送雨伞。自己仗着是队长儿子,在莲浦村说一不二,是个名副其实的“大牛”;可一出莲浦村这一亩三分地,谁还把你当盘菜?连个蜗牛也算不上。这不,连坐哪趟车都不知道,你说菜鸟到什么地步?现在有人愿意给自己作伴,真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就连忙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并说:我看你的岁数比我大几岁,我就叫你大哥吧。高个子说:行。你既然认我当大哥,这一路可得听我的。王大牛说:那是自然。就跟着那人买了票上了车。


  王大牛从山里出来,先坐小驴车,再坐拖拉机,又坐班车,一路上紧折腾,实在太劳累太疲倦了,一上火车,就倒在座位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王大牛发现高个子不见了。坏了,这个高个子不会是个小偷吧!王大牛在家时就听人说过,火车汽车上有好多小偷,专偷乘客的钱财。他摸了摸衣兜,钱包还在,这才放下心来。然而过了时间不长,刚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自己第一次出远门,两眼一抹黑,火车什么时候到站都不知道,可千万别坐过站了。高个子大哥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莫非提前下车了?不可能,他说好是和我作伴到成都的,怎么这么早就下车了?他要下车也得先告诉我一声呀?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说谎呢?你说你骗我一个乡下人又算什么能耐,算什么本事呢?


  王大牛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谁知到了晚上,高个子又回来了。王大牛埋怨他说:大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害的我一天担惊受怕的。高个子说:对不起了小弟,我闲着没事儿,在各个车厢转了转,老坐着也累。好,现在我哪里也不去了,就陪着小弟聊天。聊天中,王大牛知道高个子大哥叫赵文斌,家住保定市东边一个县城里,这次也是到四川成都去探亲。王大牛也把自己的情况向大哥赵文斌做了介绍。聊着聊着,王大牛的瞌睡虫又上来了,很快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王大牛忽然被人推醒。他睁开眼睛一看,是大哥赵文斌。王大牛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天还不亮,火车还在行走中,也不到站。就问赵文斌有什么事情?赵文斌说:小弟,成都到了,下车吧。听说到了站,王大牛赶紧收拾东西下车。走到车门口,他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赵文斌还在车上坐着。嗨,让我下车,他却还在车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王大牛忍不住问赵文斌:大哥你为什么不下车?赵文斌迟疑了一下,表情古怪地说:我、我临时决定到绵阳去办点事,还得坐几个小时车。王大牛也不知道绵阳在哪里。既然赵大哥这样说,就信以为真,自己先下了车。


  走出车站后,王大牛四处张望,寻找前来接站的姨妈,可找遍了火车站广场,也没有见到姨妈的影子。说好了来接站的,可现在却没有来,姨妈是忘了还是突然有了急事?王大牛又着急起来,自己在这里人地生疏,也不知道到姨妈家怎么走。怎么办?过了一段时间,天大亮了,王大牛往车站的顶端一看,妈呀,怪不得姨妈没来接站,这哪里是成都,那个大牌子上写的是重庆啊!怎么到重庆了?王大牛想,虽然夜间列车上不报站名,但赵文斌大哥看着像个经常出门的人,怎么也把车站记错了?唉,火车已经开走了,现在说啥也不管用了。站在重庆火车站的广场上,王大牛越想越急,越急越怕:一来自己身上带的钱不多,因为坐车以前,姨妈来信嘱咐王大牛别多带钱,够买车票和路上的吃喝就行,因为现在车上有偷钱的贼,你是第一次出门,可要多加小心,回去的车票姨妈给你买。王大牛带的钱大部分买了车票,以后吃住怎么办?也不知道重庆到成都还有多么远,什么时候才能到成都?二来自己从未离开过莲浦村,如今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连个厕所都找不到。人一着急就会犯傻,何况第一次出门的菜鸟王大牛。他傻到什么程度呢?竟然傻到不懂的返回车站再坐去成都的火车,而只是在重庆的大街上茫然无措地瞎转悠。


  三天后,王大牛身上的钱彻底花光了。没钱买饭,肚子饿的难受,就到饭店、餐馆里“溜盘子”(吃剩饭),或在垃圾筒里捡人家扔掉的变味食物吃,晚上就睡在在候车室的长椅子上,或者靠在墙根露宿一夜,也不懂得找民警帮帮忙。大约过了一个月光景,有位民警发现火车站一带多了一个流浪者,就把他叫到派出所询问。民警刚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时,王大牛就咧开大嘴哭了起来。民警劝了好一阵才把他劝住。王大牛止住哭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民警给他买了饭菜,又找来纸笔,让王大牛给家里写一封信。


  再说莲浦村。王大牛的父亲王振元运动中当上了革委会副主任。前几天,他接到成都姨妈来信,说没有接到王大牛。这样一来,成都和莲浦两头都着了急。王振元忙不迭地求人到县城、保定、石家庄去找王大牛,找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正在心急如焚时,忽然接到王大牛来信,说自己正在重庆讨饭吃,快点去接他,去晚了就会饿死在异域他乡的街头。王振元接到信一刻也不敢耽搁,租车连夜赶到保定,又坐火车直奔重庆。在重庆火车站派出所见到儿子王大牛时,王振元几乎都认不出来了。那么一个体壮如牛的儿子,一个月不见,竟然瘦成一头“病牛”。王振元把儿子抱在怀里大哭一场。王大牛是他的心肝宝贝,啥时候受过这份罪?


  王大牛虽然安全地回到了莲浦村,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王振元对儿子的不幸遭遇一直耿耿于怀。自己一家人与那个赵文斌无冤无仇,甚至素不相识,他为什么下此狠心祸害我家大牛?按大牛所讲,这个赵文斌也并不稀罕大牛的钱财,那他究竟想要干什么?突然,王振元想起几年前王安山曾经说过,让王大牛讨几天饭,这事莫非与他有关?对了,王安山曾在保定上过中学,毕业后回老家莲浦村当了代课老师。听大牛说,这个赵文斌是保定郊县的人,而且也是从保定上的车,他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交集?会不会是同学?说不定就是王安山给赵文斌写信把王大牛到成都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欺负他没有出过门,让赵文斌骗王大牛中途下车害他流浪街头讨吃要饭。这番推论,本来是天方夜谭,可王振元既然找不到别的原因,就觉得这番推论有理有据无懈可击。恰恰又赶上当时运动搞的如火如荼,王振元就利用手中权力给王安山扣了个现行反革命帽子,把他抓了起来,在村里监督劳动,三天两头挨批斗,并让他交代是怎样与赵文斌串通一气密谋陷害王大牛的?赵文斌现在在什么地方?这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进行严肃批判。王安山受尽折磨,却始终不承认有罪,他反驳王振元说:当年说王大牛讨饭不过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怎么能说是有意祸害王大牛呢?再说我也根本不认识赵文斌,哪来的串通一说?又怎么谈得上和他密谋?王安山死不认“罪”,倒叫王振元无计可施。莲浦村的人对王振元的做法非常反感,怎么能仅凭一句开玩笑的话就定人家的罪,这也太草菅人命了。这时候,有人向王振元提建议,不妨派人到赵文斌居住的那个县去调查一下,听听他怎么说,然后再给王安山下结论也不迟。王振元觉得这话有道理,就派了两个人跟着王大牛到保定那个郊县去外调。


  王大牛领着人按照赵文斌提供的地址去一打问,人们都惊呆了:这个赵文斌在1968年冬天就死了,怎么能在1969年的夏天去坐火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文斌死了?王大牛也吃了一惊:这么说,我在火车上是和一个鬼魂同行了一路?太骇人听闻了。王大牛越想越怕,后脊梁骨直冒凉气!正在这个时候,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大牛一看,顿时惊叫起来:嗨,这不就是赵文斌大哥吗?我说呢,他怎么能死了呢?死了我还能见到吗?他对来人说:赵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弟弟呀!来人愣了一愣,说:赵文斌?我不叫赵文斌,我也不认识你。王大牛上前攥住来人的手说:前些日子,咱们不是一块从保定坐火车到四川成都吗?你怎么说不认识我呢?这才过了刚刚一个月呀!来人挣脱了王大牛的手,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说:你和赵文斌一块坐过火车?王大牛说:不错,就在今年夏天,那是我第一次出门。来人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是不是叫王大牛?王大牛点点头说:是,我就叫王大牛。来人又问:你是不是在重庆下了车?王大牛说:对着哩,看看,你终于想起来了。你说到绵阳办点事,又说成都到了,让我先下车。可我下车一看是重庆。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大哥看,你怎么糊弄起我来了?让我在重庆讨了一个月饭,差一点饿死当了冤鬼。说到这里,王大牛似是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死死地盯着来人,不再说一句话。


  听王大牛提到了鬼,来人的脸上越发变得严肃起来,说:兄弟,我确实不是赵文斌,而是赵文斌的孪生弟弟赵文良,和你一块坐车的是我哥哥,他确实已经死去一年多了。说着,连声地向王大牛道歉。听了赵文良的话,王大牛刚刚平息下去的惊恐状态再次爆发,脑瓜皮都快炸了:天哪,看来此事不假,我真是和鬼做了一路旅伴。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觉得赵文斌确有不少令人费解之处,比如他白天就没有了踪影,晚上才又出现。那时也来不及想是怎么回事,现在回过头来再看,心中的疑团就解开了。不过,旧的疑团揭开了,新的疑团又出现了。他问赵文良:我和赵文斌萍水相逢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骗我下车而置我于死地呢?赵文良说:兄弟,他并不是置你于死地,而是不忍心伤害你。王大牛越听越不明白,问:他骗我在重庆下车,讨了一个月饭差点饿死,这难道还不是伤害?赵文良说:大牛兄弟别急,听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告知于你,你就会理解哥哥赵文斌的一番好意了。


  事情要回溯到一年前。赵文斌兄弟俩有个叔叔在四川绵阳工作,运动中被打成“走资派”,多次遭受批斗和非人折磨,不堪忍受,有一天趁着看守他的造反派不注意,跳楼自杀了。叔叔去世时,婶母还在监狱里关着,有个女儿在内蒙古插队也回不去。还是叔叔一个要好的同事知道他是保定的老家,家里有个同胞哥哥,即赵文斌赵文良的父亲。早年间,赵氏兄弟的父亲去过四川绵阳,也跟这位弟弟的同事见过面,恰巧这位同事也有叔叔老家的地址,就写了封信,让老家去人料理叔叔的后事。于是在1968年冬季的一天,赵文斌就坐上火车到绵阳去。从保定火车站上车后,有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坐在赵文斌的身旁。因为两个人年龄相仿,也为了解除旅途疲劳,赵文斌就与这个小伙子聊得挺热乎,感觉不到小伙子有什么异常之处,没有丝毫设防。赵文斌在成都转车时用手一摸衣兜,坏了,钱包没有了。回头再找那个小伙子,哪里还有他的影子?赵文斌这才意识到小伙子是个贼,和自己套近乎就是为了偷钱。没有钱去不了绵阳,无奈只好滞留在成都。和王大牛一样,没有钱吃饭住店就只好讨饭、流浪。那个时候,成都的运动搞得很热闹,两派群众组织经常发生武斗。有一天下午,赵文斌正在街上的垃圾筒内寻找吃物,忽然飞来一颗子弹,正中赵文斌的前额,他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倒在地上毙了命。赵文斌本来是去为叔叔料理后事的,却不料在这里丢了一条命。后来,旁边的行人从赵文斌身上找到了那张从保定购买的火车票,猜想他可能是保定一带的人,就和保定有关部门联系,终于找到了赵文斌的家人。噩耗传来,弟弟赵文良只好再次登上火车,去把哥哥的骨灰带了回来。那段时间里,赵文良常常在睡梦中看到哥哥赵文斌在街头流浪的惨景。有时候,他的耳边还听到哥哥这样说:一定要找到那个祸害他的贼,让他不得好死,以报仇雪恨。


  从此后,保定火车站的站前广场和候车室、站台上,经常出现一个飘忽不定的身影,寻寻觅觅,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这个身影就是赵文斌。赵文斌估计,那个小伙子是个吃铁路的惯偷,以后一定还会在火车上作案的,自己在这里守株待兔,迟早会遇到他。到时候,找个茬口弄死他,让他也做个冤死鬼。这一天终于等到了。那天晚上,赵文斌正在火车站候车室里搜寻目标,前面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他觉得这个人影好面熟,连忙追了过去。一看,哎呀,这不是那个贼又是谁?老天爷总算有眼,把你又送到了我的身边。小子!看看我的手段,看我这回怎么收拾你!赵文斌连忙凑上前去,又是帮着给小伙子买票,又是为他提东西,一副古道热肠。其间,赵文斌还曾怕小伙子把他认出来,特意把候车室天花板上的电灯弄坏一个,使本来就昏黄的候车室灯光显得更暗了。还好,这个贼居然没有认出赵文斌来。赵文斌想,这个王八蛋太可恶,该偷过多少人的钱呀,都记不清谁是谁了。这次,要不让你改改这个毛病,我就白当冤鬼一场了!出乎赵文斌意料之外的是,在旅途中,这个小伙子除了和那次偷钱的贼相貌、身高、体征一样外,其他方面却截然不同。上次那个贼油腔滑调海聊神侃,好像全世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而眼前这位却本分老实,极少说话,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经过一路的交谈,赵文斌才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这个小伙子叫王大牛,是保定西部山区的人,这是第一次出门坐火车。王大牛胆小怕事,一时一刻也不愿意离开赵文斌,总怕自己走丢了。王大牛越是信任赵文斌,赵文斌就越觉得心里不安,祸害这样一个初次出门的山里人于心何忍?最重要的是他与自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凭什么对人家下毒手?王大牛哪里知道赵文斌的真实“身份”?还老一个劲地夸他是好人是大哥。王大牛对赵文斌说,到了成都,你一定要随我到姨妈家住几天。我姨妈做的一手好川菜,让她做几个拿手菜犒劳犒劳你,以感谢你对我的一路精心照料。王大牛的一片好意,却把赵文斌吓了一大跳:我到你姨妈家住几天?这还了得,万万去不得啊!到了这个时候,赵文斌实在不忍心再瞒哄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小伙子了,就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了他。后来,赵文斌想到,火车到成都时是大白天,自己和王大牛一块下车不太方便,就下了下狠心,让王大牛提前在重庆下了车。下车时,他本想给王大牛一些钱,然而手已经伸到衣兜里了又抽了回来:唉,我给的钱你也花不了,算了吧。你既然来看姨妈,这么远的路带的钱一定不少。当他目送王大牛下车的那一刹那,心里蓦然闪过一丝歉意:兄弟,大哥对不起你了。好在重庆离成都不太远,你到售票口签个字,坐下一趟车到成都吧。所以,王大牛下车时,偶尔一回头,就看到了赵文斌那个有些古怪的表情。


  赵文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手原本没有多少恶意,但却差点儿送掉王大牛一条命。他哪里知道王大牛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钱,加上他第一次出远门,生活自理能力太差,和个傻子没多少区别,竟然流落到和自己当年境遇一样的地步。万幸的是,王大牛比自己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没有当冤死鬼,最终回到了家。赵文斌预料到,王大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于是回到保定后就给弟弟赵文良托梦:将来大牛兄弟前来询问这件事情时,你要替我把前因后果向他解释清楚。切记,要向大牛兄弟真诚地道一声歉。


  听了赵文良的解说,王大牛如梦初醒,原来赵文斌大哥还有这样一段悲惨的遭遇,显然自己错怪了这位可怜的大哥了。他问赵文良:赵大哥的坟墓在哪里?请你领着我去看一看。赵文良点点头,领着王大牛来到城外一片荒地上。王大牛按照山里的习俗,在赵文斌的墓碑前烧了纸点了香磕了头,随后说:赵大哥,你受的苦比我多比我大,兄弟不埋怨你了,而且我还要谢谢你。你帮助我们澄清了一个事实,也挽救了一个人。我现在代他也谢谢你。他这句话,让站在一旁的赵文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问是怎么回事。随着王大牛来外调的那两个外调人员,把王安山的事情说了一遍。赵文良听了,感叹地啧啧嘴,好一阵唏嘘不已。


  两个外调人员回到莲浦村,向王振元作了汇报。王振元也不胜惊讶,说:世界上竟有如此离奇之事?既然此事与王安山无关,王振元很快为王安山平了反,推到了强加在他头上的不实之词,并且赔礼道歉,赔偿一切经济损失。


  王大牛没有回到莲浦村,他想办一件事情,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赵文斌。经过重庆那段流浪的生活经历,又听了赵文良的述说,王大牛似乎明白了很多事理,也增长了不少才干,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起来。他听赵文良说那个贼的相貌与自己非常相同时,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世界上相仿的人很多,但一模一样的很稀少,除非是双胞胎。难道这个贼和自己有什么渊源不成?忽然,他想了起来,自己还是很小的时候听母亲说过,自己真有过一个双胞胎弟弟。但这个弟弟已经送了人。当时,乡下山村生活很困难,家里多添个人就多添一张嘴。为了不让孩子饿死,就准备把这个孩子送给四川成都的姨妈,正好姨妈有病不能生养,希望领养一个孩子。孩子生下来半年后,王大牛的父亲王振元抱着孩子坐火车到成都去,路上不知道是被人偷走了还是怎么着,反正是把孩子给弄丢了。王振元向铁路民警报了案,但最后查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破案。这是王振元心里永远的痛。所以,从此后他对王大牛是百般溺爱,不愿意让他受一丁点委屈。于是,就办出了对待王安山那样荒唐的事情。好在真相大白后及时补救,才没有滑向罪恶的深渊。


  王大牛究竟想办什么事情?原来,他准备再和赵文斌通行一次,去会会这个长相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这天晚上,他来到赵文斌的坟墓前,念念有词,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赵文斌。工夫不大,身后飘来一个黑影,高高的个子。王大牛一看就是赵文斌。赵文斌说:大牛兄弟,你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了我,你不辞劳苦还要到一趟四川,这让大哥情何以堪呀!王大牛说:是为大哥也是为我自己。因为我觉得这个贼没准就是我那个双胞胎弟弟。我想弄清楚的是,父亲把他弄丢以后,他究竟到了哪里?是什么人把他抚养长大的?他为什么又干上了这个遭人唾骂的勾当?


  火车上,王大牛依然扮演一个初次出门的菜鸟角色,而赵文斌又像影子一般在车厢里飘来晃去。夜幕降临了,王大牛有点瞌睡,正想靠在椅背上迷糊一会儿,忽然觉得一个人来到他身边。他睁眼一看,是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小伙子。小伙子对王大牛说:大哥,你往里边靠一靠,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唉,买了一张站票,走这么远的路累得够呛。车厢里灯光很暗,王大牛眯缝着眼,也没有细看这个人,就往里挪了挪屁股,给他腾了一小块地方。小伙子坐下后,有几次紧紧地贴着王大牛的身子,引起了王大牛的警觉,这是不是个贼呢?他听人说,贼偷东西的一个首要条件是必须接触到受害人,否则能耐再大东西也偷不走。思想上一有警觉,睡意就逃得无影无踪。王大牛坐直身子细细一看这个小伙子,娘呀,怎么和自己长得这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王大牛不由地又惊又喜:我正想找你呢,你还就真来了。他心里想,赵大哥呀,你快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偷你钱的那个贼!


  大约有一刻钟的工夫,小伙子突然呼吸急促,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现出一道浅红色的印子,像是被人掐过似的。王大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一眨眼工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下意识地想帮助一下这个小伙子。退一步讲,即便他真是那个贼,也不至于是死罪,可像现在这样,很快就会要他的命的,况且他还可能是自己的同胞兄弟。然而,他刚想施以援手,就听见耳旁有个细微的声音传来:兄弟别插手,这就是害我的那个贼。我先狠狠地惩罚惩罚他一下再说。天哪,果然是那个贼!这时,小伙子呼吸更急促,脸憋得更红,随时都有毙命的危险。此时此刻,王大牛动了恻隐之心,就劝赵文斌:大哥,请你手下留情。咱们把情况问明白再惩罚他也不迟。再说,他既然和我长相如此相仿,说不定和我有什么渊源呢。请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饶他一次。王大牛说过这句话后,稍过片刻,小伙子的呼吸慢慢地平稳下来,脸色也逐渐回复了正常。他揉了揉脖子,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娘的,这是怎么回事?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闹过这样的病哩!


  这时,王大牛问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小伙子翻了翻眼皮,说:你问这些干什么?你莫非吃了河水?管得太宽了吧!嗬,想不到这个家伙这么不通情理,王大牛很生气说:唉,我确实是管得宽了一点儿。好吧,不管了。他转过头去,嘴里念念有词。忽然,小伙子又呼吸急促起来,脸憋得比刚才还要红,脖子里又多了一道掐痕。王大牛问他:你说说,我管得宽不宽?小伙子以为是王大牛施了什么法术来祸害自己,就连忙告饶:不宽,不宽,你管得不宽。大哥快高抬贵手饶了我吧!只见王大牛的嘴唇动了几动,小伙子的症状又很快消失了。小伙子对王大牛说:大哥,你这套法术真不简单,教我一招怎么样?王大牛问:这一招比你的偷盗术这么样?偷盗?小伙子脸上又一红,说:大哥,你可别冤枉好人,我可不干那个下三滥勾当.....话未说完,王大牛怒喝一声:你也知道那是下三滥勾当?你不干?我看你是不少干!你得了不义之财,却让多少人受尽苦头甚至丢了性命?你简直是丧尽天良!丢了性命?小伙子听了一愣:大哥,既然你说开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我确实是个吃铁路的惯、惯、惯犯,可我不曾害过命呀!干我们这一行也有规矩,可以图财但不能害命。刚说到这里,突然眼前飘过一个黑影,坐在了对面。小伙子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冷气袭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最让他奇怪的是,对面已经坐着三个人,这个人是怎么坐上去的?然而再看那三个人,好像也不觉得拥挤,似是没有任何感觉。这时,他听到黑影发出了凉飕飕的声音:你还认识我吗?小伙子茫然地摇摇头:不认识。黑影说: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可还记得1968年的冬季,我和你坐一趟火车到成都?小伙子多次到成都,实在记不清是哪一趟了,只好一个劲摇头。这时,王大牛插了话,把当年赵文斌的遭遇告诉了小伙子。听闻这番话,小伙子大吃一惊:大哥,我这、这、这可不是故意的,偷钱我敢,杀人我可不敢!王大牛说:这倒也是一句实话。可因为你偷钱才导致赵大哥丢了一命,你当然难辞其咎。你就等着赵大哥的惩罚吧!怪不得黑影的声音这么冷,原来他是个鬼魂。奥,原来刚才那阵子就是这个黑影在折腾我哪!妈呀,他今晚要是索我的命,我可就活不到明天早晨哪!小伙子连忙向面前的黑影作揖求饶:请大哥饶我一命,从今晚起,我再也不干这一行了!这时,黑影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大可放心。我已隔世为人,不会让你再成为阴间孤魂。但你要记住刚才自己说的话,金盆洗手。年纪轻轻地干点正经事。小伙子说:请大哥放心,我若再当一回三只手,大哥就把我的脑袋掐下来。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上的掐痕。


  小伙子正准备离开,王大牛喝住了他:慢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小伙子怔了一下,问:回答你啥呀?我刚才已经问过你,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王大牛说。小伙子尴尬地说:唉,咱做的事情不光彩,名字也就没脸再提了。王大牛说:我对你这个人很感兴趣,想知道这些。小伙子迟疑了一阵,还是不愿意说出来。王大牛说:你仔细看看我,咱们俩有什么相同之处吗?小伙子把脑袋凑到王大牛眼前一瞅,吃了一惊:大哥,你、你、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呀?王大牛说:这就是我让你回答的原因。王大牛告诉年轻人,二十多年前,太行山区有个小村叫莲浦。村里有一户王姓人家,生了个双胞胎。因为家庭困难,准备将老二送给四川成都的姨妈。可惜,在火车上把孩子给丢了。小伙子闻听,甚为惊异:你就是那个双胞胎之一?王大牛点头称是。突然,小伙子跪在地上给王大牛磕了个头:哥哥,我就是那个丢失的孩子。王大牛顺手把小伙子拉了起来:看来你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好,你把其中的缘由告诉我吧。


  原来,那年王振元坐火车送孩子到四川,夜间到厕所去方便。因为车厢里的座位都是一样的,王振元也是第一次坐火车,从厕所回来后走错了地方,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座位了。找不到座位自然也就找不到孩子。放孩子的那个座位上坐着一对夫妻,见王振元长时间不回来,还以为孩子有残疾被遗弃了。他们抱起孩子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毛病。夫妻俩正好也没有小孩,就把这个孩子抱了起来,在前面一站下了车。遗憾的是,等孩子长到十多岁时,夫妻俩先后去世,孩子从此成了孤儿。几年后,又搞起了运动,学校停了课。这个孩子在坏人教唆下,干起了吃铁路的不齿行径。小伙子告诉王大牛:我姓袁,叫袁小璞。王大牛说:小璞弟弟,你不要在火车上干这行了,太丢咱家的人了。你跟我回莲浦老家吧。袁小璞说:好吧,去见见我的亲爹亲娘。


  几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莲浦村的乡亲们提起这件事情仍然唏嘘不已:一句玩笑话,竟然引起这么一大段故事,奇闻,奇闻。


作者:司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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