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莲浦村的年轻小伙儿高彦亮在山西省大同市当兵。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见到去世快三十年的爷爷。高彦亮记得连队正在出操,战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高亢响亮的“一二一,一二一”口号。高彦亮站在队伍的末尾。出操的队伍转过一个拐角时,他偶尔回了一下头,忽然发现操场那边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头上蒙着块白色羊肚毛巾,穿着对襟夹袄,大宽裆裤子。这副打扮,高彦亮非常熟悉,这是太行山区特别是自己老家莲浦一带男人们的打扮。这个中年汉子倒背着双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士们出操。战士们似乎没有看见或者没有在意这个中年汉子,但高彦亮却顿时有了警觉:连队营房门口有两个岗哨,出入管理非常严格,平时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怎么今天进来个大活人?这个老乡是怎么进来的?
出操结束,战士们解散后各回宿舍洗漱。高彦亮也准备往回走,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那个中年人正对着他微笑,又叫了他一声“彦亮”。咦,高彦亮倍感纳闷,我不认识这个人,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高彦亮没敢答应,只是怔怔地望着这个中年人。中年人笑盈盈地来到高彦亮身旁说: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你是我的孙子,我是你的爷爷。爷爷?高彦亮不禁哑然失笑,对中年人说:我爷爷去世时,我还没有出生,你怎么能认识我呢?还说是我的爷爷?中年人说:是的,那时你还没有出生。但是,难道你没有听你父亲提到过我吗?高彦亮说:父亲倒是多次提到爷爷的名字。中年人听了点点头说:这小子,没有忘记我。他转而又问高彦亮:那你说说,爷爷叫什么名字?高彦亮刚要说出口,忽然心里多转了个弯儿:我要验证一下这位“爷爷”的真伪,随即说:你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看看和我父亲说的是否一样?中年人依然微笑着说:我叫高保林,家住冀西太行山区的莲浦村。嘿,果然是爷爷,名字、住址都不差。虽然排除了身份的怀疑,但高彦亮对爷爷现身部队营房还是充满疑虑。军营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进来的。他问高保林:爷爷,你来这里干什么呢?高保林说:我专为找你而来。找我?爷爷找我有什么事吗?这时,高保林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说:彦亮呀,咱们家乡有些事情,你能否回去处理一下?高彦亮听了一愣,说:家乡有什么重要事情,非得我回去处理呢?现在部队正在搞备战训练,每天工作很紧张,我怕是走不开。高保林说:这个我自然明白。这件事情,说起来是似乎是家事,但却与部队有些联系,所以严格一点讲,就是部队上的事就是国家的事。高彦亮越听越糊涂,家事是家事,公事是公事,怎么又是家事又是公事?公事家事怎么能掺和到一起呢?看高彦亮还是听不明白,高保林又说:你回去后就知道了。你是部队上的人,知道这件事怎么处理。说完,人忽然没了影。高彦亮正在诧异,忽然醒了,原来是做了个梦。
高彦亮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梦见爷爷。听爷爷在梦中说的言之凿凿,不可能哄骗自己。莫非家乡真的发生了自家与部队有关联的事情?可自家就是普普通通一户村民,莲浦村也没有听说驻扎部队,这么能与部队发生关联?最重要的是,就凭爷爷这么一个梦,自己就回家一趟,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荒唐?高彦亮有些犹豫不决,所以,也没有做回家的准备。不料,几天后,高彦亮又在睡梦中见到了爷爷高保林。高保林说:彦亮啊,这么还没有见你动身呢?高彦亮不好意思说不能光凭爷爷一个梦就离开连队回家,只好推说这几天连队里有些重要事情需要做,短时间回不去。高保林摇了摇头说:你这里有没有重要事情我还不知道吗?爷爷告诉你,如果家里这件事情不能尽快妥善处理,很可能造成很坏的后果。你应该相信爷爷才对。
爷爷两次托梦给自己,再不相信就没有道理了。正好还有几天探亲假,高彦亮就向连队请了假,急匆匆地回到老家莲浦村。刚进村口,就见一队解放军战士正在帮着老乡们打扫街道。看来爷爷说的不假,村里真驻扎了部队。晚上,听说高彦亮回来了,莲浦村的革委会主任张建贵找上门来,对高彦亮说:哎呀呀大侄子,你可回来了。村里还说派人到部队找你去呢!高彦亮问:怎么回事?张建贵说:现在村里有件事情把你大叔我难住了,你可得帮帮我啊!高彦亮想起爷爷在梦中也说过村里发生了一件事情,连忙问张建贵:咱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回来就能解决的了吗?张建贵告诉高彦亮说,前些日子,来了一支部队,说是总参的通信兵,要在莲浦村铺设地下国防通信电缆。通信电缆要穿过村里的一片坟地。部队首长的意见是动员乡亲们自动把坟地迁走,迁坟的费用由部队负担,另外国家再给一些补偿。可乡亲们都不同意迁坟。他们认为给不给费用和补偿无所谓,关键是迁坟可不是一般的小事情。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选择新坟要找阴阳先生看风水,能够选择一块风水宝地很不容易。而且现在正在搞运动,破“四旧”立“四新”,风水先生早被打倒在地,又踏上了一只脚,一万年不得翻身,谁去给村里选择新的风水宝地?这片坟地已经有数百年历史,莲浦村的几代先人都埋在这里。一旦迁坟,祖先的累累白骨就要从地下挖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岂不是对先祖的大不敬?惊动了先祖的地下之灵,活着的子孙还不受到严厉的惩罚?所以,乡亲们要求部队改变电缆铺设线路,尽量绕开这片坟地。村革委会主任张建贵把这个意见反馈给部队首长,首长表示充分理解和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但在改变电缆线路上却犯了难,原因是穿过坟地是直线距离,坟地所处的地质条件也很优越,真是一块“风水宝地”,施工难度较小。如果绕开坟地选择其他地块,就要绕很大弯子增加大笔施工费用,而且地形复杂,会大大增加施工难度,对以后电缆的维修和养护也很不利。由于种种原因制约,导致部队首长无法很快答复村民,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动静。施工无法进行,村民们的情绪也难以平息。张建贵虽然是个农民,但毕竟是个村干部,有一定的认识水平,知道铺设电缆是重要的国防工程,工期紧张不能耽搁,否则会影响国家战备。可乡亲们的工作又做不通,部队这边也不松口,所以把他推上了两难境地。这天下午,他听说高彦亮回来了,觉得他既是部队上的人又是莲浦村的人,一手托两家。只要他出面,或许可以有助于问题的圆满解决。
听完张建贵的介绍,高彦亮思考了片刻说:你知道部队首长为什么长时间没有答复吗?张建贵茫然的说:这一点,我还真弄不清。高彦亮说:我在部队当通信兵,这方面的知识懂一些。如果线路绕道而行避开坟地,就要多铺十公里的电缆,那样就要增加近百万元的费用支出,对国家来说是笔不小的损失。当然,最主要的是坟地以外地形复杂难以保证工程质量。这可是国防工程呀,是为打仗用的,再说的明白一点,就是为了保护咱老百姓用的,你说重要不重要?这和咱们在村里修条水渠、盖个驴棚可不是一码事。部队首长难呀!张建贵说:大侄子,那你说怎么办?一边是老祖宗的坟茔,一边是国防建设工程,用手掂量掂量,两头都挺沉,两头都无法取舍哪!高彦亮说:大叔,你还掂量什么?没有国家这个大家哪有咱们的小家?赶快迁坟,一刻也别耽搁。咱不能为了一片坟地而影响国防工程。高彦亮身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当然倾向于国防建设。然而,乡亲们的思想工作怎么做呢?见张建贵紧缩着眉头不愿意说话,高彦亮突然冒出一句话:连死去多年的老祖宗都愿意迁坟,咱们活着的人还有什么不愿意呢?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话把张建贵吓了一大跳:大侄子你说啥?你怎么知道地下的老祖宗愿意迁坟?高彦亮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索性把爷爷托梦的事情告诉了张建贵,并说自己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而回来的。他告诉张建贵,爷爷既然托梦于我,肯定知道我愿意迁坟。他让愿意迁坟的我回来处理这件事,不正好说明他老人家也是愿意迁坟的么?嗨,原来是保林大伯让你回来的,那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张建贵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原来,张建贵最大的担心就是高保林的坟茔。高保林是莲浦一带闻名遐迩的抗日英雄。他的后人如果不愿意迁坟,这件事情还真不好解决。好多村民不迁坟,也主要是看着高家。高家不迁,他们就可以不迁。现在高家的先人后人都明确表示愿意迁坟,你别人家又怎么敢拦阻?果然,见高彦亮表示愿意迁坟后,各家各户都不再提出反对意见,并积极做出迁坟安排。部队首长得知是高彦亮回村做通了乡亲们的思想工作,非常高兴,专程派人到高彦亮所在部队为他请功。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二天就要迁坟了。头天晚上,高彦亮把在县政府当局长的父亲高占阳找了回来,告诉他迁坟和爷爷托梦的事情。高占阳笑笑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高彦亮奇怪地问:我没有和你说过,你怎么能知道?高占阳说:前几天,你爷爷找过我。找过你?高彦亮倍觉诧异,爷爷和父亲阴阳两隔,阴间的爷爷怎么能找到阳间的父亲?就问:爷爷是怎么能找到你的?高占阳把遇到父亲高保林的经过告诉了儿子高彦亮。原来一个星期前的一天晚上,高占阳正在单位加班。快半夜了,他有些困,准备下班回家。刚走出办公室门口,忽然发现楼道里闪过一个人影,他以为是个贼,赶忙追了出去。人影下了楼,高占阳也立刻追到楼下,一直追到院子里,才看见那个人影站在那里不动了。高占阳觉得这个人影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刚要问话,就听见人影先说话了:“占阳,我是你爹。”高占阳一听说是父亲高保林,怪不得身影那样熟悉。父亲已经去世快三十年了,声音好像又苍老了许多。他问:父亲今晚为什么来到这里?莫不是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确实有件事情。高保林说,有一个人现在正处在危难时刻,你要想法去救他。高占阳问:是谁?高保林说:现在不用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高占阳还想多和父亲说几句话,但高保林却急着要离开,说这里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他要去找在部队当兵的孙子高彦亮,也有要事相托。现在看来,父亲高保林说要去找孙子高彦亮,也是为了迁坟的事。然而,高占阳不明白,迁坟与救人又有什么内在联系呢?高彦亮说:父亲不用着急,我估计爷爷早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爷爷现在虽然不在人世了,可仍然像当年当游击队长一样,指挥着游击队员冲锋陷阵打日本鬼子。忽然,高彦亮想起了什么,就问高占阳:爷爷向父亲交代事情是亲自去找你。可他托我所办之事,怎么就是采用托梦的方式呢?高占阳说:这一点很好理解。你在军营里,有站岗的有放哨的,而且里面还有枪有炮,他怎么进去呢?只能给你托梦。我这里就不一样了,无岗无哨,谁都可以去。说到这次迁坟,高彦亮对高占阳说:爷爷当年是村里的游击队长是抗日英雄,父亲是国家干部,而我又是一名解放军战士,迁坟,支援国防建设一定要走到别人的前头。咱家迁了,别人家就会跟着走。父亲觉得怎么样?高占阳当然没有意见,表示积极支持国防建设。然而他对父亲高保林既找自己又托梦给孙子感到非常奇怪,说:你爷爷的真实用意,恐怕不仅仅是迁坟方便国防施工这样简单,很可能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他告诉我救一个人,出了救人恐怕还有别的目的。高彦亮说:爷爷一九四一年就去世了,现在快三十年过去了,还能有别的什么目的?假如真有,他应该告诉我们的。高占阳说:你爷爷去世时我岁数还小,懂事不多。长大后,我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或许,他想说明一些当时无法或没来得及说的事情吧。听父亲如此一说,高彦亮也觉得爷爷真可能有其他目的。是啊,如果单单是为了让自己说服乡亲们迁坟,老人家似乎没有必要跑那么远的路到山西大同,同样也没有必要让自己专程回来一趟,因为一封信就能解决问题。那么,老人家究竟想要说明什么呢?是不是坟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呢?是不是要解密一件重要的事件呢?高占阳听了儿子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自己其实也怀疑到这一点了,但现在还无法证实,毕竟不能随随便便挖开祖坟去看个究竟。高彦亮感慨地说:爷爷去世快三十年了,还不能“盖棺定论”,还有“未竟事宜”。看起来,要真正弄清爷爷给我托梦、找父亲的意图,只有明天“开棺验尸”才能水落石出了。
第二天,高彦亮和父亲高占阳早早来到坟地,将高保林的坟墓小心地掘开。突然,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箱子展现在父子俩的面前。高彦亮怔了一怔,问父亲:难道爷爷去世后就装殓在这个大铁箱子里?高占阳说:不是。埋葬你爷爷那天我正发高烧,没有到坟地里去,但我看见你爷爷的尸身是装殓在一个木棺里面的。高彦亮一脸的不解,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这个大铁箱子是从哪里来的呢?铁箱子很沉,高彦亮父子俩费了好大劲才搬动开。高彦亮说:既然爷爷是装殓在木棺里面,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找找木棺呀?还有,爷爷既然已经去世下葬了,他还怎么能够把这么大个铁箱子埋在自己坟墓里呢?高占阳也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说:你爷爷找我们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大铁箱子。但迁坟需要把他的遗骨迁走,可到哪里找他的遗骨呢?没有办法,高占阳父子俩只好先把大铁箱子重新掩埋好,回到村里,把这个情况和村主任张建贵介绍了一下。高占阳记得张建贵的父亲张志德当年是莲浦村游击队的副队长,经常和父亲高保林在一起。高保林有病时,张志德常来家里探望他。父亲下葬时就是张志德操持着办的。这件事他应该最清楚。只是张志德也已经去世多年,不知道张建贵对这件事情是否有印象。张建贵说:我当年只有四五岁,根本不记得这件事。但我的堂叔张老顺当时已经十来岁了,他应该知道一些情况。于是,几个人赶紧去把张老顺找来。张老顺说:高保林下葬,确实是张志德一手操办的,详细情况只有他知道。要想找到高保林的遗骨,也只能问他了。高彦亮听他这样一说,连忙接过话头:唉呀老顺爷爷,张志德大爷都去世那么多年了,去哪里找他呀?张老顺说:孩子们,你们到底想不想找吧?高占阳和张建贵知道这个看羊的张半仙有一套,就说:当然愿意找了,要不我们来你这里干啥呢?张老顺说:那好。今晚,咱们在村北三里地外的坡根儿见面。高彦亮觉得新鲜,死去多年的人还能回来?这个热闹自己可得瞧瞧去。不料,张老顺对他说:谁也可以去,就是你不能去。高彦亮问:我为什么不能去?张老顺说:这和我们为什么要到村北三里地外的坡根儿见面是一个道理。高占阳和张建贵顿时明白过来:村里驻有部队,而高彦亮也是军人。张老顺说,阴间的孤魂野鬼什么人都不怕见,就是怕见军人。
晚上,张老顺、高占阳、张建贵来到莲浦村北三里地外的坡根儿,等了不多一会儿,忽然刮过一阵风来,冷飕飕的让人直打寒噤。风过以后,张老顺的脚下突然觉得多了个东西,他低头用手一摸,是一块木板。这块木板来的太奇怪了,刚来时脚下没有这块木板啊!张老顺脑子一转,明白过来:奥,是张志德来过了。他划着一根火柴,看了看这块木板,发现上面有几行用纸灰写的字:铁箱右侧五尺,往地下挖五尺。张老顺让高占阳和张建贵也看了看这几个字,说:按照这个距离再去坟地挖,高保林大哥的遗骨就找到了。这时,张建贵很难过,哽咽着说:唉,父亲既然来过了,怎么就不见见我呢?我是您的儿子呀!张老顺也说:大哥远行数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也不愿意见见老弟我呢?这时,一个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爹何曾不愿意见你?又何曾不愿意见见乡亲们?可我不敢露面啊!张老顺问:你怕谁呀?这里或是你的晚辈或是你的兄弟。张志德说:我怕前面大石头后面藏着的那个人。高占阳站立的位置离那块大石头最近,他喊了一声:谁在石头后面藏着?快出来吧。是我。一个声音传来。大家一听,原来是高彦亮。尽管高彦亮已经换了便装,但还是把张志德给吓跑了。张老顺却庆幸地说:还好,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目的已经达到了。
后来,高彦亮又在梦中见到了爷爷高保林。爷爷告诉他一个事实真相,即自己的坟墓里为什么只见到一个大铁箱子而没有见到尸骨。原来,高保林在病重时,想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葬于何处,而是个大铁箱子该怎么处置。这是游击队和党的地下工作者冒着生命危险搞到的,一定要让它在抗日战场上发挥应有的作用。他怕敌人来搜寻这个大铁箱子,就和张志德在一个晚上把它悄悄地埋到了坟地里,准备以后再取出来。遗憾的是,高保林的病情越来越重,一直没有机会再取出这个铁箱子。待咽气时,他把张志德叫来,叮嘱他说,儿子高占阳还小不懂事,想让张志德帮着办理自己的后事,把遗体埋到铁箱子右侧五尺、深五尺的地下。在埋箱子的地方立一个坟头,以便于将来辨认,可以很容易把铁箱子取出来。醒来以后,高彦亮连忙把梦中所遇告诉父亲高占阳。铁箱子里到底存放着什么贵重物品呢?看得出,在高保林的心目中,这个大铁箱子比他的尸身还重要,坟头是为铁箱子而立不是为他的尸身而立。于是,高占阳父子两人再次来到坟地,找到那只铁箱子,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东西。铁箱子上有一把锁,年长日久已经锈死。高彦亮找来一把铁锤将锁砸开,掀开箱盖一看,天哪,原来是满满的一箱步枪和子弹。高彦亮拿起一支枪来端详片刻,对父亲说:这是一支抗战时期日本鬼子使用的三八大盖。听说是三八大盖,高占阳依稀想起一件很多年前的事情:一九四一年夏天,还是小孩子的高占阳听人讲,莲浦村游击队在一天晚上端了日本鬼子一个炮楼,搞到了很多武器弹药。后来,大队鬼子来村里报复,烧了好多房杀了十多个人。鬼子到处搜寻丢失的武器弹药,可一无所获。父亲高保林当时担任村里的游击队长。高占阳琢磨着这件事可能和父亲有关。他多次问过父亲,但都被父亲否认了,还告诉他小孩子家不要问这个。高占阳记得,也就是从那个晚上,父亲得了病,而且越来越严重,最后连炕都起不来,不久就去世了。
高彦亮继续翻看着铁箱子,很快又在枪支底下找到一只小铁盒,铁盒制作的非常精美,像件艺术品。高占阳小心翼翼地打开小铁盒,从里面取出一张发黄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毛笔字:大队鬼子去清剿,留下六个人看门。弹药库在地下室。晚九点,我放吊桥。纸条上的字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由于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高占阳勉强能辨认出来。字条不难理解,应该是鬼子炮楼里的一个内线传递给游击队的情报,游击队就是根据这份情报乘虚而入端了鬼子的炮楼的。武器弹药藏在坟墓里,是为了不让敌人搜去,可这张纸条为什么也放在坟墓里呢?高占阳和高彦亮父子二人又陷入了深思,绞尽脑汁也找不出答案。爷爷高保林给高彦亮托梦,也没有提及纸条的事。
迁完坟那天,县政府来人通知高占阳回单位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会议内容正是与那张纸条有关。原来,当时正在清理阶级队伍,县里成立了好几个专案组,清理出很多混进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县政府办公室有位叫张子清的副主任,已经办理了退休手续,这次也被清理了出来,他的罪名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当过伪军,是个铁杆汉奸。张子清不承认,他说自己是受党组织派遣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为抗战做过很多工作,不是阶级敌人而是革命的功臣。专案组的人问张子清:你说自己是革命功臣可有证明人?张子清说:有。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专案组的人句句紧逼。张子清说:他叫高保林,是莲浦村人,抗战时期当过游击队长。专案组到莲浦村一调查,得知高保林去世已经快三十年了。哼哼,找个死人做证明,这不是正好说明你张子清心里有鬼吗?运动中的专案组权力大如天,不由分说就把张子清关进了大牢。张子清一大把年纪了,在大牢里受尽了折磨,生不如死,但他自始至终不承认当过汉奸。有一次,和张子清关在同一牢房的一个“走资派”问他:你既然是个地下工作者,莫非就没有往出送过情报?这一问,提醒了张子清,对呀,自己往出送过一张纸条,那就是一份绝密情报。纸条是写给莲浦村游击队长高保林的,通知他和自己里应外合端掉鬼子的炮楼。张子清知道高保林是个细心人,如果他能把这张纸条保存下来,就可以为自己澄清事实讨回公道。然而转念一想,张子清的心里又凉了半截:高保林一个大活人都死了快三十年了,一张薄薄的小纸条还能存留在世上吗?看来,自己的冤情是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了。那个“走资派”看来是真要帮张子清的忙,就又问他:难道这个高保林就没有后人吗?张子清说有,他有个儿子叫高占阳,和自己一样都在县政府上班。“走资派”告诉张子清,你赶快找一找这个高占阳,说不定他会助你一臂之力。于是,张子清就向专案组反映,说高保林的儿子高占阳可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专案组就把高占阳从莲浦村找了回来,让他证实张子清这些话的真伪。高占阳说:要想辨别真伪,我得先见过张子清再说。专案组派人领着高占阳到牢里去见张子清。高占阳问:张主任,你还记得纸条上写的内容吗?张子清说:纸条是我写的,当然记得。‘大队鬼子去清剿,留下六个人看门。弹药库在地下室。晚九点,我放吊桥。’果然一字不差。高占阳从兜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张子清,问:你看看,是不是这张?张子清接过纸条一看,正是自己当年偷偷写给高保林的那份绝密情报。他激动地老泪纵横,抖动着嘴唇说:谢谢你了,这么多年还保存着这张纸条,真不容易。你、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哪!高占阳见状不胜唏嘘,摇摇头说:你不用感谢我。这张纸条我也是刚刚见到。专案组要是早几天问我,我还真拿不出来呢!唉,要是那样,老张你可就惨了。张子清不明白事情的原委,就问高占阳:你怎么才见到这张纸条?从哪里见到的?当年你父亲没有把它交给你吗?高占阳摇摇头说:我那时还小,父亲绝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张子清奇怪地问:那你父亲把它放在了哪里?高占阳说:放到了坟地里,在地下埋了快三十年了。他接着把村里迁坟的事情说给张子清听,随后又说:纸条埋在地下,我现在终于理解了父亲的用意,他是为了好好保存这份重要的情报。在他眼里,这张纸条和那些武器弹药同等重要。他是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传递出来的重要情报呀!张子清告诉高占阳,高保林那天晚上端鬼子炮楼时受了重伤。他把弹药埋在坟地里,我倒是没有想到,特别是把那张纸条也埋在了地下。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很好地保护了这批武器弹药,也保护了这张纸条。高占阳这才知道,父亲原来是受了重伤而去世的。可三十年来,自己总以为父亲是患病去世的。他对张子清表示感谢,让自己最终清楚了父亲的死因。张子清连连摆手,说:别别,真正值得感谢的是你们一家。如果不是你们迁坟发现这张纸条,我的冤案恐怕就永无澄清之日了。
因为有纸条的证明,专案组撤销了对张子清的审查,官复原职。同时,久埋地下的武器也重见了天日。县里有关部门妥善安置了这批武器,它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的钢铁罪证。不过,这批武器没有派上用场,高占阳和高彦亮都觉得有些遗憾,当初从敌人手里搞这批武器就是为了消灭敌人,搞到了为什么又不用呢?父亲当时已经去世,莲浦村游击队副队长张志德既然知道这件事,他应该把武器从坟地里取出来嘛!恰在这时,张建贵来找高占阳父子。他说,自己昨天夜里见到了死去多年的父亲张志德。高彦亮惊异地问:你也见到了死去多年的父亲?张建贵说:是啊,这种事情在咱们莲浦村不稀罕。我的老顺叔和鬼打了半辈子交道。哎,你知道四川有个丰都吗?高彦亮说:知道,听说那是个鬼城。张建贵说:四川省丰都城,一半鬼一半人。咱莲浦村就是太行山里的丰都城。好,言归正传,说正事。张志德告诉张建贵说,当年他有好几次准备从高保林的坟茔里取出那批武器,只是源于两个问题而最终没有这样做。第一,当时鬼子几乎天天来清剿,有时晚上也来,怕被敌人发现。当时鬼子只是怀疑武器是被莲浦村游击队弄走的,但没有确凿证据。如果取出武器时被敌人发现,就会对莲浦一带的村庄进行疯狂报复,以当时游击队的力量还不能与敌人抗衡,会遭受很大损失。第二,是当地的风俗习惯使然。莲浦一带,人们信奉死者为大入土为安。高保林生前为了打日本鬼子受重伤而死,活着的人怎么忍心去掘开他的坟墓而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至于武器弹药我们还可以从敌人手里夺取,就不要从坟墓里取那个铁箱子了,让它们陪伴着抗日英雄高保林吧,这批武器弹药能为英雄陪葬,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国防通信电缆终于顺利地铺设过莲浦村。高彦亮的假期也已满马上要返回部队。这天晚上,他又梦见了爷爷。爷爷夸奖他办了一件好事,既使国防工程顺利施工,又了却了自己一桩近三十年的心愿。第二天,高彦亮把这个梦境告诉了父亲高占阳。高占阳说:昨晚,我也见到了你爷爷。你爷爷也夸赞我解救了一个好人。你爷爷还见到了张子清。战友相逢分外动情,遗憾的是阴阳两隔。张子清说攥着你爷爷的手就像攥着一只空手套子。高彦亮动情地说:我的爷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爷爷,是最值得尊敬的爷爷。他生前舍身忘死打鬼子,死后还不忘国家建设不忘伸张正义。这是我们的骄傲和光荣啊!高占阳说:你应该把这番话说给爷爷听。高彦亮说:告诉爷爷了,他听了高兴的直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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