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寒风凛冽。
缩窄而蜿蜒的山间公路上,传来阵阵马蹄声。不一会儿,一辆辚辚而行的马车转过山头拐角处,“叮叮当当”地走了过来。两匹马,一匹在前“挑梢儿”,一匹在后“架辕儿”。车板下面挂着一盏“气死风”煤油灯,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忽明忽暗的像鬼火一样。马车上面有一架帆布做的顶棚,里面堆着小山似的的麻包,装着太行山里的土特产,花椒、核桃、红枣等,还有几口捆着四条腿的大肥猪。车把式赵德曾穿着皮袄,怀里抱着赶车鞭子,躺在车上酣然大睡,不时响起打雷样的鼾声。
这是一辆莲浦村供销社的运输马车。这辆马车一年四季往来于县城和莲浦村之间,把山里的土特产运往县城换成钱,购进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比如布匹鞋袜、油盐酱醋等等运回莲浦村。这条公路是1956年修筑的,限于当时的条件,说是公路,其实只能勉强能走一辆马车,而且路面高低不平,弯路很多。有些路段就修筑在悬崖绝壁之上,稍不注意,马车就有可能跌落下去掉进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赵德曾是个技术过硬的车把式,但在这条路上赶车,也是全神贯注,瞪大两只眼睛瞅着前面的路,不敢分一丁点心思。不过近两年,赵德曾不用这样费心思了,而且还可以在车上放心大胆地睡觉。那两匹拉车的马就像被技艺高超的驭手驯服过一样,能够服服帖帖地从莲浦村走到到县城,再从县城顺顺当当地回到莲浦村。
这就有了故事——赵德曾何以在马车上睡得安然大觉?马车行进在如此险情横生的路上又何以安然无恙?
最先觉察到赵德曾睡觉的是张老顺。因为要抢时间赶路途,马车大多选择晚间出行,特别是在夏季,马匹怕热,要避开白天的炎热气温,更是要在深夜里出车。故而,赵德曾和张老顺一样,几乎每天都在值夜班。不过,赵德曾与张老顺又有很大不同:张老顺的羊是卧在地上不动的,他完全可以在小窝棚里一个大觉睡到天亮;而赵德曾的马车是动态的,要不断地行走,而且是行走在一条充满危险的路途上,所以,他必须双目圆睁,精神高度紧张才对。怎么现在倒睡起大觉来了?张老顺曾经多次询问赵德曾,在鬼门关上睡觉,你就不怕......赵德曾对张老顺说,我正好有事找你。我告诉你事实真相,你要帮我办两件事情。
张老顺说:只要我能办到的,绝对没问题。
赵德曾说:我遇到两件奇怪的事情。
原来,这条公路修好通车时间不久,有一天深夜,赵德曾赶着马车到县城去。走到半路一个拐角处,两匹马突然不走了。赵德曾以为有较大的石块堵住了路,山上的大石块经常滚落在路上。赵德曾跳下车来看了看,发现路上并没有石块,就又赶车往前走,可两匹马仍是停步不前,而且无论赵德曾怎么用鞭子抽打,马匹耳根都被抽出了血,可始终不愿意往前走一步,嘴里还不住“嘶嘶”地叫着。赵德曾无计可施,只好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喘粗气。两个多时辰过去,一直等到天亮了,两匹马才又往前走。
莲浦村距离县城四十多里地,因为去时耽误了两个时辰,返回来时就晚了两个时辰,待到走到那个拐角处时天色已近大黑。这时,两匹马又不走了,又不住地“嘶嘶”地叫唤着。今天这是怎么了?真有点邪门!赵德曾急的抓耳挠腮,但一点办法也没有。看得出来,两匹马也想努力往前走,可好像有什么东西挡着,就是走不前,而且还好像有一种力量使劲往后拽这辆车。工夫一长,马匹也累了,“呵哧呵哧”地只喘粗气。赵德曾只好从车上拿出一包草料下来喂马匹。吃完草料,赵德曾又用水桶到河里提水准备给马喝。就在他提着水桶从河边回来时,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马车旁站着一个人,穿一身白衣服,就像村里死了人后儿女穿的孝服一样,惨白惨白的,看着就瘆的慌。这个人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两匹马也站着动也不动,好像被这个白衣服的人摄住了魂魄一样。
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来这里干什么?莫非是想搭我的马车?马车一路上要经过很多个村庄,平时不少赶集上庙或是走亲访友的乡亲们常常在路旁等着搭赵德曾的马车。所以,赵德曾当时也没有特别在意,因为马这种动物的特性是爱动,不会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觉得两匹马的举动有点反常,但赵德曾并没有往别处想。
待等赵德曾提着水桶来到白衣人身边,扭头一看,天哪!他惊叫一声,吓得立刻昏死在马车旁!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赵德曾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一看,白衣人还着那里动也不动地站着。白衣人为什么把赵德曾吓得昏死过去?原来,白衣人只有半边脸,那半边脸没有了。半边脸上还布满了血污。这、这、这哪里是人啊!赵德曾差点又吓昏过去。
等到完全清醒过来,赵德曾寻思,老这样也不行,我还得赶车回去,不能把车停在半路上呀!他壮了壮胆子问:你是何、何、何……他想问是何人,但面前这位哪里还像人啊?所以“何”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后面那个人字来。这时,反倒是白衣人开口说话了。赵德曾听着只觉一股冷气横逼了过来:此路是我开,此土把我埋,车从此路过,给点买路财。赵德曾一听,又是一惊,说:奥,原来你是个劫匪,想在这里劫我的车呀!我可告诉你,现在是新社会了,法律条文规定,打家劫舍犯得是死罪,会被枪毙的。再说,这车上的东西是乡亲们的日用生活品,都是公家的东西,我没有权利给你!此时此刻,赵德曾对白衣人的这身装束有了新的猜测:看来他是故意打扮成这个怪模样吓唬人的。
不料,白衣人冷冷一笑,对赵德曾说:谁说我要打劫你?谁说我要你车上的东西?
赵德曾一愣,说:你刚才不是说要我留下买路财吗?这不就是向我要钱要物吗?
白衣人似乎有点生气,说:你给我听好了,我是说给点买路财。这是和你商量,至于给不给全在你。
听了白衣人这句话,赵德曾差一点儿笑出声来:嘿嘿,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打家劫舍竟然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德曾说:给你买路财也行,可你总得让我看看你的真实面目吧?你把脸都露出来让我看看。
白衣人说: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赵德曾说:不可能,世界上哪有只长半张脸的人?你那半张脸说不定是被东西蒙住了。咱就实话实说吧,你要是不装扮成这么个怪模样这么吓唬我,又怎么要得买路钱呢?
白衣人长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怎么说你也不相信。这样吧,你到我跟前来,摸摸我的脸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赵德曾走前一步,正要去摸白衣人的脸,忽然收回脚来。哼,可不能上了他的当。这个家伙个头比我高大,他要加害于我,我可对付不了他。
赵德曾犹豫不决,白衣人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就主动走向赵德曾,说:你不是怕我加害于你吗?你看,我连手都没有,怎么加害于你?
赵德曾定睛一看,虽然黑影里看不太清,只能看个轮廓,但这个白衣人确实没有手,只剩两个棒槌一样的胳膊,而且胳膊上也是血淋淋的。没有半边脸,又没有了两只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时,只听白衣人仰天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姓金的活着被人诬陷,死了还是不被人相信。老天呀,你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啊!
死了?赵德曾一错愕:敢情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死鬼呀!他试探着问白衣人:你、你、你已经不在阳间为人了?
白衣人幽幽地说:唉,我已经阴间为鬼一年多了。
既然把话说开了,赵德曾想,一个死鬼我还怕你干啥?就挺直了腰干,来到白衣人面前说:你刚才说自己姓金?这倒是个好姓氏,应该不缺钱呀?怎么还要买路财呢?
白衣人听了有些不高兴,说:我都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有此狠心开我的玩笑?
赵德曾就是这么一个性格,最爱开玩笑,而且有时候不分场合。白衣人如此一说,赵德曾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过分,就连说了几个对不起,随后对白衣人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衣人又长叹了一口气说:唉,说来话长啊!说完,他忽然问:你身上带着钱没有?
赵德曾摸了摸衣兜,掏出几块钱来,说:有,但不太多,不知道够不够买这条路?
白衣人用手摸了摸赵德曾递过来的钱,又递给了赵德曾,说:看来我这缺了半块脑袋的人记性真是不行了。你这是阳间的钱,我哪里能花呢?
赵德曾也忽然记起了这个茬口,摇摇头说:是啊,阴阳两隔人鬼不同呀!这么着吧,你放我走,改天我来时记着给你带上买路钱。
白衣人说:也好。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下次我会把你心中的疑问解释清楚的。
让白衣人说准了,赵德曾确实有很多的疑问解不开。这个姓金的是哪里人?为什么在这里截住我的马车?为什么向我要买路钱?他为什么四肢不全,连脸都是半块?为什么身上有那么血污?为什么穿着一身白衣?至于夜间出现在此处倒是好理解,孤鬼野魂嘛,只能在夜间出没往返。
赵德曾正在自顾自地寻思,马车突然走了起来。他抬头一看,白衣人早没有了踪影,身上那种逼人的阴冷感觉也瞬间消失了。
几天后,赵德曾赶着马车到县城。走到几天前遇到白衣人的那个拐角处,驾车的两匹马又止步不前了。这次赵德曾有了精神准备,跳下车来,拿出一厚沓冥币说:姓金的朋友,现身吧,我把买路钱给你带来了。说着,还把冥币“啪啪”地拍了两下。然而,他没有见到白衣人出现,只听见隔空传来一句话:你把钱烧了我才能收到,难道你清明节没有给死去的亲属上过坟吗?
赵德曾一听,嗨,这个姓金的鬼魂说的有道理,不烧成灰是到不了阴间的,于是就说:你出来吧,让你看看这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钱,还嘎嘎新呢!要么,你该怀疑我拿一把白纸片子糊弄你呢!
隔空又传来一句话:你可真是啰嗦到家了。阴间之人不能见火,你不知道吗?是不是白纸,你一烧我就能知晓。你要糊弄我,以后还敢不敢在这条路上赶车了?
鬼话也在理!我烧了,你收好。
烧完冥币,夜色恢复了一片漆黑。一个白影飘飘忽忽地来到赵德曾面前。立定脚跟,白衣人说:谢谢你了,这些钱够我今年过冬了。
赵德曾说:老金,买路钱也给你了,请你兑现自己的承诺吧。意思是把你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吧!
白衣人问:你真想听?
我真想听。赵德曾说。
好吧,也应该让世间的人明白明白这件事情的真相了。白衣人说。
白衣人名叫金水永,老家在山西省雁北地区。当年修筑这条公路时,需要开山劈石,村里缺少装填炸药的专业技术人员。后来莲浦村有人推荐了金水永。这个人有亲戚住在金水永他们村,知道金水永家祖祖辈辈制作炸药。其实那时的炸药都是黑色炸药,无非是一硝二磺三木炭,只是金家的炸药配方掌握得很精确,制作出的炸药威力较大也比较安全。在修路施工中,有关部门调拨来一批黄色炸药,化学名词称作“锑恩锑”。这种炸药不会自行爆炸,需要专用的雷管引爆,还要用导火索,不像黑色炸药那样点火就炸。金水永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炸药,有很多地方也不是太懂,但他毕竟是炸药世家出身,对照使用说明,实验过几次就基本会操作了。
这个拐角的地方,原本是一处石崖,需要先用炸药炸开,施工难度非常大。有一天晚上下班后正在吃饭,金水永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错误:炸药没有拿回来,这是违反操作规定的,如果被人盗走散落在民间,就会出现很大的安全隐患。更为重要的是炸药、雷管、导火索是混装在一起的,极易引起爆炸。金水永想到这里,急出一身冷汗,连忙放下饭碗去工地取炸药。谁知这一去,刚刚度过二十一岁生日的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赵德曾插话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足足有一刻钟,金水永没有说话。在赵德曾的催促下,他才接着说下去。原来,按照施工规程,修路民工下班后,担任爆破手的金水永需要装填炸药轰开较大的石块,以方便第二天施工。装填几炮就应该炸响几炮,没有炸响的就是哑炮,需要炮手及时排除。那天,金水永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忘记装填了几炮,所以也就不知道有没有哑炮。待他返身回去取炸药时,正好一个哑炮炸响了,霎时间,大大小小的石块犹如雨点一样向金水永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石块的力道何其大,肉体的金水永哪里经得住?转眼间,金水永就变成了个血肉模糊的人,脸被削去半块,双手也被砸断,瞬间毙命于这个貌似不起眼的拐角处。
后来呢?赵德曾为金水永的不幸遇难唏嘘不已,只有短短的二十一年,他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后来?唉,我最悲惨的就是后来。金水永用极度愁苦的声调叙述了去世后的遭遇。
金水永回去取炸药,是他的工作职责,不用请示领导,所以别人都不知道他返回了工地。到第二天早上出工时,人们不见了金水永。这个小伙子到哪里去了?没有他,工程没有办法往下进行呀!待到了工地一看,天哪!金水永却在路边躺着呢,成了血人一个。他的身边放着一堆炸药、雷管和导火索。这是个什么剧情?人们猜测纷纷。有人说,十有八九是金水永来偷炸药被炸死了。他们的依据是,“锑恩锑”炸药在当时还是个稀罕物品,市场上根本买不到。金水永是制作炸药的世家,自然懂得“锑恩锑”炸药的重要性和价值;也有人说不大可能。金水永每天从库房领取多少炸药,用了多少剩下多少,可丁可卯,而且必须一一记录在案。炸药只有他一人经手,一旦发现丢了炸药,傻子也能断清这个案子。金水永是个精明人,能不懂这个道理?最后的定论是由领导做的:又不是上班时间,金水永来工地干什么?这些炸药应该带回去,怎么他没有这样做?根据这些情况推断,他就是来偷炸药的,只可惜做贼不妙拉拉半道,最后被炸死了。这个定论一出,可怜的金水永不仅算不上烈士,连工伤也够不上,而且死了还要背上一身罪名:盗窃犯,死有余辜。尸体怎么处理?领导发了话:白布单一蒙,公路旁边挖个坑草草一埋了事。
赵德曾说:奥,怪不得你穿着一袭白衣,原来是块白布单。对了,你的家人呢?他们难道没有来找你?
金水永说:我的父亲早年亡故,只有一个母亲,身体也不好。听说我被炸身亡,急火攻心,几天后也一病不起,最后撒手而去。就这样,偌大的世界,连一个给我烧纸的人都没有。没有钱,我在那边也无法生活。修这条路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走车,所以我只好向你这个车把式要钱了。
赵德曾点点头说:我应该给这个“钱”。
金水永说:此路是我开,此土把我埋,车从此路过,给点买路财。其实,我早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你,只是你属于局外人,没有理解其中的含义。
赵德曾说:这样吧,每年的清明节、鬼节、春节,我来此处给你送三次“钱”,直到我去世为止,你看怎么样?
金水永笑了笑说:如此最好。倘若你能帮我洗白冤屈更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不白花你的钱。在这条路上,你就是睡大觉,我也会保佑你平安无事。
赵德曾也高兴地说:那就有劳老金了。
金水永正要离去,忽然转过身来对赵德曾说:哎呀不行,你还得通过一关。我只能保证从莲浦村到此拐角处这段路的安全。过了这一段路,我就管不了了。记住,睡觉可以,但过了这个拐角处一定要醒来。
赵德曾惊问:还有什么事情?
金水永说:此事不可说破。你以后遇到时就明白了。说完,身形一晃没了踪影。
金水永把赵德曾说了个一头雾水,自己还会遇到什么事情呢?
半个月后,一个漆黑的夜晚,赵德曾的马车又“叮叮当当”地行走在这条窄窄的高低不平的山间公路上。转过拐角处,赵德曾记着金水永的提醒,连忙从睡梦中醒来,聚精会神地驾驭着马车,全力以赴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
行走到离拐角处约有六七里的距离时,马车又停了下来。情况来了!赵德曾因为早有思想准备,倒也显得不太惊慌。他跳下马车,面向漆黑的前方,抱拳相问:是哪位神灵拦住咱的马车?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有什么事情要我做?有了金水永那件事,赵德曾也学乖了,与其你们对我说,不如我主动问你们。
一晃儿,三个黑影来到赵德曾身旁。夜色深沉,赵德曾依稀辨别出三位的装束比较特殊,都是长袍马褂,还戴着瓜皮小帽,一副民国年间的打扮。其中一个年长者对赵德曾说:这位赶车师傅,不好意思了。我们原本不想麻烦你,因为这件事情按道理也找不到你的头上……
闻听此言,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法的赵德曾立刻接过话头说:既然不该我管的事情,你们怎么还要找我?
站在中间的黑影接过来说: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们发现你给金水永送过钱,觉得你是个热心肠的人,就想试探试探,看看我们的事情你能不能过问一下。
这顶高帽子一戴,赵德曾真还就不好说别的了,只好硬着头皮问:那三位找我过问什么事呢?我就是个赶马车的把式,无职无权,又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边上那位个头最低的黑影说: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唉,按你们的叫法是鬼。鬼就鬼吧。鬼只能在夜间出来。而你,我们发现也多是在夜间出车,所以我们也只能先找你了。
年岁最大的黑影说:听说莲浦村还有一个夜间看羊的张老顺,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可惜我们和他不是一个村,相隔二十多里地,我们见不到他。事情办成办不成不怪你,只希望你向有关人员反映一下。
站在中间的黑影补充说:我们也曾用托梦的方式向有关部门领导反映过,但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大概他们觉得不过是个梦境而已,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就没有放在心上。
赵德曾问:那好吧,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个子黑影说:我先说,有漏掉的地方你们两个补充。
原来,三个黑影是同胞弟兄,生于清代同光年间,民国初年相继去世,埋葬到离拐角处六七里地处。这里原来有个小村叫岩鱼背,因为地势较低,1939年发大水,把村庄冲毁了,淹死很多人,村旁的大片坟茔也被洪水荡平。弟兄三人的坟茔也不复存在了。洪水过后,余下的一些村民不愿意再在岩鱼背村居住,就逃荒到了外地。所以,后来的人们很少记起这里曾经有个村庄,更少有人记起还有这样一个坟茔。莲浦村修公路时,就从这个旧村址和坟茔中通过。三弟兄说,每天夜里,他们就觉得有辆马车从自己的脊背上碾压过去,很不舒服。可能别的坟茔里也有人感觉到了,但没好意思提出来,就委托三弟兄面见阳间之人提一下意见。三兄弟说,我们虽然已是一缕阴魂,但阳世之人信奉逝者为大,我们理应受到尊重。
尽管是鬼话,但赵德曾听了也不得不承认说的很有道理,就问:你们有什么诉求呢?
三兄弟说:有关部门可否另辟一块坟茔,把我们的朽骨迁到新的坟茔里,也好让我们安生一些。这个工程不会太大,我们也不要求修建的多么豪华,有个小土包就行,起码要让人识别出这是一块埋葬着死者的地方。
按道理讲,三兄弟的要求并不高,村里出几个劳动力,半天工夫就可以把这件事情办成,但赵德曾却不敢答应。三兄弟这事和金水永不一样,金水永要买路钱,自己给他就是。三兄弟要地,地是大家的,自己无权动用,而且他也觉得无法向村干部反映,总不能说赶车路上碰见三个鬼,向村里要一块地皮做坟茔用吧?
见赵德曾犹豫不决,岁数大的黑影说:是不是不好办?
赵德曾说:你们的要求都有道理,我只是觉得不好和村里提,人家恐怕不相信我的话。
明白了。黑影说,你的意思是不方便说见到我们弟兄三个?
赵德曾说:就是这个意思。
我给你出个主意。个头最低的黑影说,你去找找张老顺,他有办法,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是啊,我说没人信,如果张老顺说,那相信的人可就多了。他随即答应下来。临走时,他问三兄弟:你们怎么知道我给金水永钱了?
三兄弟说:我们是邻居,虽然相隔距离不近,但他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看在眼里。其实,我们和他事先商量过,先让他和你要钱,看行不行。若行,我们再提出自己的要求;若不行,就干脆别提了。
赵德曾问:我很想知道,我答应你们和金水永的要求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三兄弟踌躇片刻说:答应了,我们和金水永一样,保你以后行车安全,你可以在车上睡大觉;不答应呢,那我们就可能在这条路上给你找些麻烦。
赵德曾说:我赶这辆马车是为村里的乡亲们服务,你们找我的麻烦就是找乡亲们的麻烦,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三兄弟有些尴尬,嗫喏着说:这个道理我们自然懂。麻烦也是小麻烦,一不伤及你的性命,二不损坏车上的东西,只不过要耗费你点精力和时间,比如刚才马车无法前行,就是这些,无伤大雅。
三兄弟虽然说的信誓旦旦,但毕竟是鬼话,不足以置信。赵德曾说:为表示你们的诚意,我先在车上睡几次觉试试,如何?
三兄弟答应的非常痛快:可以。
赵德曾只在车上睡了两回觉,就被张老顺发现了。这段经历,赵德曾也就原原本本告诉了张老顺。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老顺说:金水永的事情我知道,村里说他偷盗炸药自伤损命,我当时就有怀疑,可人已死无对证,老家也没人了,看来真是冤枉了人家。这个孩子很不错的。这样吧,每年给他烧纸送钱也算上我一份。在阳间我们没有正确对待人家,在阴间给人家一些补偿吧。
赵德曾说:那敢情好,我先替金水永谢谢你。
张老顺说:三兄弟的事,我需要和村里商量一下。岩鱼背村我有印象,那场大水我也记得,但坟地的事记不清了。既然他们提出来了,看来也不是无中生有,我们就得想办法帮助解决,要不然,你这辆马车以后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事。
果然,村干部对赵德曾所述不屑一顾,你能见到金水永和三兄弟,可真是见了鬼了。
赵德曾说:不错,我就是见了鬼了。要不这样,你们坐我一回车,看看能不能见到鬼。
村干部连忙摆手:不去不去。
张老顺说:这类事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反正我是相信的。其实两件事情都不难办。金水永的事,村里真冤枉人家了,不过当时没有正式结论,谈不到平反不平反。我看不妨召开一个全村村民大会,说明金水永是为了取回炸药被迟响的哑炮打死了,应该算工伤。不过现在什么伤也没有意义了。
村干部表示这一点可以做到。
张老顺接着说:三兄弟的地更好处理。在岩鱼背那个地方找一块平整地面,修个坟头立个石碑即可。
一听如此简单,村干部也点头同意。
几分钟不到,一个涉及到阴阳两个世界的事情就解决了,大家都夸张老顺有能耐。这时,张老顺赶猪的族叔张元来进来了。他听说赶车的赵德曾找张老顺,就猜想可能与鬼有关系,因为其他事情,村里人找张老顺的可能性不大。张元来听了赵德曾的奇遇,也颇有感慨的说:不光是你,我赶猪也遇到过这种事情。本来猪群走得好好的,一到拐角处和岩鱼背,就不好好走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似的。好在他们没有怎么太为难我,闹腾一阵也就过去了。
张老顺说:那是你和猪群与他们没有利害关系。赵德曾的马车就不一样了,当年修路就是为了走马车运输方便,偏偏又出了金水永和压坟茔的情况,他们只能找马车的麻烦了。
张元来说:刚才你们提到给坟茔立石碑的事,这件事情就别麻烦村干部了,我来办吧。我一个外甥女婿当石匠,做个石碑不过举手之劳。为人家做点善事,等我赶猪路过那些地方时,人家也会放咱一马。大家点头称是。
村民大会开过了,坟茔迁了,石碑也立起来了。这天夜里,张老顺、张元来坐着赵德曾的马车来到拐角处。金水永和三兄弟早早在那里等候。他们感谢赵德曾,感谢张老顺,也感谢张元来,感谢三人为他们做了件大好事。最后,他们共同承诺:赵德曾的马车、张元来的猪群,在这条路上行走,他们绝对不会为难他们。他们还向赵德曾做保证:赶车起早贪黑非常辛苦,你以后就可以在车上睡觉,车的安全问题交给我们负责。后来下雨下雪的时候,张元来就让赵德曾的马车给拉上几口猪。
......
这一天,夜车辚辚。赵德曾在车上和衣而睡。突然,老天爷变了脸,刹那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雷声间隙中,赵德曾似乎听到了有人哭喊的声音,像是个小女孩。再细一听,赵德曾心里猛地一惊:女孩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他睁开眼跳下车,循着声音往那边看。这时,天空一道闪电划过,借着电光,赵德曾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正在往前飞奔;后面,一个大人的身影在紧紧地追赶着小女孩......
请看系列之十二:《雨夜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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