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收蒜季，刮大风了。我和他，一个在前窗看，一个在后窗看，担心老天会下雨。这么多年不种大蒜了，每年到了大蒜收获的季节，依然念着一些人、担着一份心。

　　“这么多给咱打过工的人，你还记得谁？”

　　我问他。他脱口就说，记得那三个挖蒜的和那个老太太。

　　才开始雇人干活，是按天开工钱，俗称天工。啥时候上工、啥时候收工、怎么干都是主家说了算。重要的是主家还得领头干，打工者干活的速度，须跟上主家干活的速度。

　　雇人的想少花钱多干活；被雇的人想多挣钱少干活，这都是人之常情。为了让打工者多干活，除了早起晚睡，很多人家还两口子轮流领着干。当然，为了少出点力，打工的也很会偷懒。

　　怕人多了领导不了，我们就雇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还没吃早饭。一般人家，打工的来了都是先干活，看看活干得怎么样。我们先吃饭，咸汤是提前烧好的，我又买了三斤油条，提了一壶开水。

　　吃完饭干活，他们问你俩谁先领头儿？我俩面面相觑。挖蒜这活我不咋的，只好他领着干。干一会儿他就喊着抽支烟；再干一会儿，他又叫着喝点水，或者坐田埂上歇会儿。不到半天，宾主就完全颠倒过来了，那三个打工的领着我俩干。

　　晚上去休息时，他们说要把工具带着，我俩也没多想。第二天早晨，准备去叫他们上工，一出门就被邻居告知，我家这三个打工的，已经干了半截地了。然后我才知道，他们四点就下地了！

　　他们不仅干活积极，而且干得又快又好。一有时间，还帮我磨刀磨剪子，直到把活干完。

　　后来，他们中的一个来学校卖煮花生，认出了我爱人，一直追到家里，给了好些煮花生。再后来那个卖煮花生的赶集卖西瓜，又给了两个大西瓜，我们成了好朋友。

　　只可惜，我们这样的好朋友，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后来的这一群打工的，有十几个人，是从邻村接过来的。白天在我家干活，晚上回去住。

　　他们是第一次出来打工，除了开车的是个老爷们，其余的都是女将。晚上住在一所没有门的老房子里，地上铺着草帘，再铺上他们自带的铺盖，男的女的都是一个村，大家就住在一起。

　　其中有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一个新婚不久的小媳妇。老太太上火了，牙疼，吃不下饭；小媳妇没出过远门，想家了，一边干活一边抹眼泪。

　　因为知道老太太牙疼，我做饭就特别照顾她。早晨吃西红柿鸡蛋面，中午除了炒菜、煮鸡蛋，我又煮了一锅大米饭，饭后又给老太太买了止疼药和消炎药。想想她们也不容易，不是迫不得已，这么大年纪了，谁愿意出门打工呢？

　　虽然是雇佣和被雇佣关系，但我们都是和土地打交道的人，对于收成都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所以，她们干的虽然是天工，干起活来却个个奋勇争先。

　　第二天，活干完了才半下午，工钱结算好了，她们的三轮车也发动起来了。那个小媳妇非要留下电话和地址，说她们是砀山人，让我们秋天去她家梨园玩。然后老太太也拉了我的手，拍了又拍，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宾主相处还不到两天，心里却生出这许多的不舍来。

　　终于，她们的车还是开走了，我去收拾工具。才发现从西北飘来大片乌云。大蒜都晒半干了，削好蒜胡也下了蒜头了，这要淋到地里可真麻烦了。

　　我赶紧扛起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薄膜，抄起铁锨，还没走到地里就起风了。

　　这样盖大蒜，至少得四个人，两个人放薄膜两个人埋土。因而很后悔，如果这些打工的能到天黑再走，就啥事都解决了。

　　正当我俩手忙脚乱的时候，他们的车又回来了！老太太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她真是跳下来的！）和另一个人抬起薄膜在前边跑，其他人也有用蒜节的，也有用铲掘土的，一齐往塑料薄膜上撒。终于赶在风雨之前，把所有的大蒜都盖得稳稳妥妥。然后，他们又开车走了。

　　看着他们的三轮车隆隆而去，我心里真是感慨万千。又没有更好的方式来感谢他们，我就一直站在风里祈祷：不要下雨，不要下雨，千万不能把这样的好人，淋到半路上……

　　多少年过去了，想起这些可亲可敬的打工者，依然感觉心潮起伏。

　　什么是好人？好人有没有固定标准？如何做一个好人？

　　我想，能像他们这样，不管在哪里，不管干什么，也不管过去了多少年，让别人一直记得他们的好，这就是好人了吧？愿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宗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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