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之十四:镜头疑影 《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

系列之十四:镜头疑影 《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

  在系列之十三《义狼报恩》的最后,我曾建议张老顺把那半截放羊鞭子拍几张照片留存影像资料。不料,照片二字勾起了张老顺的沉痛回忆,他给我讲了一段《镜头疑影》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1978年的秋季。有一天,县城照相馆的姚玉亮师傅到莲浦村给乡亲们照相。当时的县城照相馆是国营照相馆,隶属于县商业局。照相馆每年都要巡回下乡为群众服务,这是当时国营服务行业一条雷打不动的便民措施。姚玉亮为一对十八九岁的姑娘照相时,发现镜头里多出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与两位姑娘的岁数相仿。开始时,姚玉亮也没有在意,以为是两位姑娘的哥哥或弟弟来了。农村照相和在县城照相馆里不一样。县城的照相馆是一间屋子,要照相得先开票从门内进去;但农村则不然,是在露天地里照,临时从后面加上几个人的情况很多。因为临时来了个小伙子,姚玉亮就喊了一声:小伙子,你站在两个姑娘的中间。正要按快门,姐姐却向姚玉亮摆了摆手,说:先别照。姚师傅,就我们姐妹俩,哪里来的小伙子?姚玉亮听了一愣,移开照相机一看,果然只有她们姐妹俩。嗯,莫非是我眼花了?姚玉亮掏出手绢揉了揉眼睛,重新摆好照相机,怪!从镜头里一看,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又出现了,这次他还是主动站在了姐妹俩中间。待姚天亮把照相机移开时,嗨,前面又只是姐妹两个。那个小伙子到了哪里?再次摆好照相机,姚玉亮正要按下快门时,突然多了个心眼:这相先不能照,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两个姑娘因为长时间照不成相,白白地浪费了表情,很不高兴,怀疑这个姚玉亮究竟会不会照相?就说:姚师傅能不能快点照啊?照完相我们还要下地干活呢,庄稼人可耗不起这个工夫!


  姚玉亮把照相机关上,问姐妹俩:你们有哥哥弟弟没有?


  姐妹俩说:没有。父母只有我们两个女孩。


  姚玉亮听了有些为难:不照吧,姐妹俩老在催促;照吧,将来照片上是三个人,而且还有一个男人,怎么和姐妹俩交代?人家要问这个男人是从哪里来的,自己怎么回答?姚玉亮只好推说姐妹俩今天的衣服搭配得不好,照出相来不美观,回去换一身衣服再来照。姐妹俩信以为真,就回去换衣服。姚玉亮接着给另一个男青年照相。对好镜头后,姚玉亮一看,又吓了一大跳!天哪,镜头里竟然有一个梳着两个短小辫的漂亮姑娘和男青年肩并肩坐在一起。和刚才一样,等姚玉亮移开照相机再看,前面又只有那个男青年。可对准镜头后,则又是两个人在一起。


  今天这是怎么了?尽碰上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姚玉亮暗自思忖:自己已经照了三十多年相了,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不会是闹鬼吧?姚玉亮过去就听人说过,莲浦村是个有名的鬼村。坊间还流传着几句顺口溜:鬼城是丰都,鬼村是莲浦;丰都鬼魂多,莲浦鬼事稠。坏了坏了,我这是遇到鬼事了!于是,他谎称照相机出现了故障需要回县城去维修,修好后再来,请乡亲们原谅。


  让姚玉亮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第二天在县城照相馆照相时,又出现了在莲浦村的那一幕:凡是男同志照相,镜头里就出现一个梳短辫的姑娘;而女同志照相时,身边必定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这一男一女就是在莲浦村照相时出现在镜头中的那两个人。难道是自己把莲浦村的鬼事带到县城来了?妈呀,要真是这样可怎么办呢?


  这些日子姚玉亮被这件蹊跷怪事弄得惴惴不安,吃不好睡不好,精神恍恍惚惚。一闭眼,脑海里总闪现出那两个年轻人的身影。注意力集中不起来,工作中就容易出差错,丢东忘西的事情时有发生,多次受到顾客的投诉,挨了领导不少批评。领导说,姚师傅啊,你是个老同志了,怎么这段时间工作老不在状态呢?难道家里有什么特殊情况?有情况就和组织说,组织会帮助你解决的。


  姚玉亮说:谢谢领导关心。家里一切都好,没有特殊情况。


  领导说:家里没有特殊情况,那就是你自己有了特殊情况。现在照相的年轻人居多,你的技术又是咱们这里最好的,莫不是和哪个女顾客纠缠到一起了吧?


  姚玉亮尴尬一笑:看领导说的,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人家年轻姑娘怎么能看得上我?我自己也没有特殊情况。


  没有特殊情况就好。领导说,端正工作态度,好好为人民服务,给顾客拍摄出一流的照片来,用工作业绩来证明你自己最有说服力。


  姚玉亮频频点头称是,心里却在嘀咕:哼哼,你们要是遇上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不一定比我强到哪里去!


  姚玉亮的反常神态自然也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有一天,二十来岁的女同事小郝问姚玉亮:姚师傅,自打你从莲浦村回来后,总是无精打采的,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玉亮哪里敢把遇到的蹊跷之事说出来?只推说身体有点不舒服,倒也没有什么大事,不劳大家挂念。


  小郝是个热心肠人,看出姚玉亮言不由衷,心里一定憋着什么为难的事情,就劝他把肚里的话倒出来,不然会憋坏身子的。


  姚玉亮原本不愿意说,怕别人给他扣一顶散布封建迷信的帽子,但又觉得小郝是真的为他好,不像领导那样打官腔,就大着胆子把最近几天遇到的反常情况述说了一遍。最后又说,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可它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是我亲眼所见。最让我苦恼的是这种事情还不敢说出去,一来怕别人不相信,二来怕给自己找麻烦,闹不好就可能丢了饭碗。


  谁知,听了姚玉亮的叙述,小郝竟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这反倒让姚玉亮感到有些惊讶。按照他原来的想法,年纪轻轻的姑娘,胆子都是比较小的,听到如此令人头皮发炸的恐怖事情,还不吓得哭爹喊娘?然而,小郝就像听了一段普普通通的故事那样若无其事。她告诉姚玉亮:这类事情我以前听说过。姚玉亮想,我比你岁数大都没有听说过,你小小的年纪倒听说过?就问:听谁说的?


  小郝说:听我爸爸说的。他也遇到过这类事情。小郝的爸爸郝成吉是照相馆里的老摄影师,前几年退休了,女儿小郝接了他的班。


  听小郝如此一说,姚玉亮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看来这类怪事并不是单单出现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只要以前有人遇到过类似事情,他们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自己拿来照葫芦画瓢模仿着做就是。于是又问小郝:郝师傅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类事情?


  小郝告诉姚玉亮,爸爸是在解放初期照相馆刚刚成立时遇到这类事情的。原来,那个时候照相馆的师傅也要经常下乡为群众照相。有一次,郝成吉在村里给一位姑娘照相时,在镜头里发现姑娘身边坐着一位解放军战士。郝成吉觉得很奇怪,来照相时只有姑娘一个人,怎么镜头里成了两个人?等到挪开镜头再看,还是姑娘一人,可一上镜头就又成了两人。郝成吉想了个办法:在姑娘的左右两边挡了两只大木箱子,我看你多出来的这个人往哪里坐?果然,镜头里不再出现军人的身影了。可让郝成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待照片洗出来后,上面还是两个人,那个军人依然坐在姑娘的身边,一副很亲密的样子。郝成吉照了很多年相,拍出的照片千千万张,可还从来没有拍过这样的照片。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个军人是怎么来到照片上的呢?郝成吉认为还有一个比较难办的事情是,这张照片怎么给姑娘呢?人家要问起来上面的军人是谁,自己又该怎么解释呢?显然,这和姚玉亮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郝成吉是国家干部,觉得遇到这种特殊情况不能瞒着上级组织,就向组织做了汇报。不料,上级领导根本不相信发生这种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立刻给郝成吉定了个罪名:造谣惑众散布对新社会的不满情绪,把他抓了起来。郝成吉的祖上是县里的大户,比较富裕。他小时候到上海学习过摄影技术。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郝成吉投身抗日洪流,来到《晋察冀日报》跟着八路军摄影家沙飞当摄影记者,又学到不少摄影技艺。全国解放时,郝成吉本来可以进大城市天津去工作,但他觉得县里没有摄影人才是个缺憾,不利于国家建设,就主动申请留下来筹建了这个县城照相馆,并用几年时间为县里培养了一大批专业和业余的摄影人才,姚玉亮就是其中之一。想不到一个有着辉煌革命历史的老摄影师,就因为如实地向组织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而不幸身陷囹圄。


  小郝告诉姚玉亮,爸爸被抓起来关了半年之久。后来照相馆里缺少人手,实在离不开爸爸,才把他放出来,但却被开除了党籍,干部身份和待遇也被取消而成为一名临时工。姚玉亮当时只知道郝成吉被抓了起来,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才知道是为这样一件事,不禁为郝成吉的境遇嗟叹不已。他问小郝,我跟着郝师傅学了好多年照相,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这件事情呢?


  小郝说:照相的事是他最近才对我讲的,当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组织上要求严格保密,为的是不让此事流传到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而影响局面的稳定。“文革”结束后,爸爸得以平凡昭雪恢复名誉,但他觉得这件事情太稀奇,也还是没有和人提起过。爸爸现在年纪大了。人一上岁数就容易怀旧,常念叨过去的事情,这不,一不小心就把这档子事情给抖搂出来了。


  姚玉亮问:照片上多出来个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郝师傅说过没有呢?


  小郝说:说过。爸爸说这件事情时,脸色很悲痛。原来,照片上的军人是那位姑娘的未婚夫。他在参加湘西剿匪的战斗中光荣牺牲了。那位姑娘照相前,接到未婚夫一封来信,说他很思念姑娘,请她照张相片寄来。姑娘正准备到县城照相馆照相,正好郝成吉下乡去了他们村。其实,那个时候,姑娘的未婚夫已经不在人世了。姑娘那天早上要来县城取照片,还没有出门,就见两个军人和县民政局一个干部来到村里,送来了烈士证和抚恤金。姑娘这才知道,心爱的未婚夫已经为国捐躯了,当场就哭昏了过去。当郝成吉得知照片上的军人牺牲了后,觉得现在可以把这张奇怪的照片给姑娘了,就亲自给她送了去。姑娘一见到未婚夫的合影,悲伤之中又感到惊奇,并且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她说,自己以前从未和未婚夫合过影,原本觉得是憾事一件,想不到郝师傅摄影技艺高超绝伦,竟然为他们拍了一张难得的合影照。姑娘请求郝成吉把这张照片放大,她要挂在自家的墙上留作纪念。为了抚慰姑娘那颗孤独、破碎的心,郝成吉无法也不愿意将事情的原委说破,就按照姑娘的意思给她放大了一张照片。


  姚玉亮始终不理解:人死了,怎么还能钻进照相机的镜头里?怎么还能来到照片上?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小郝说,咱们这一带有个说法,想必你也听说过。


  什么说法?太行山区坊间的说法很多,姚玉亮不知道是哪个说法,故有此一问。


  照相机就是照妖镜。小郝说。


  小郝这一说,姚玉亮还真想起来了,当地真有这么个说法。但他又有不理解的地方:都说这个照妖镜厉害,不管妖魔鬼怪道行多大,经这个照妖镜一照立马原形毕露。可我的镜头里都是活生生的人,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怎么能是妖魔鬼怪呢?


  小郝说:姚师傅,你镜头的人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姚玉亮问:何以见得?


  小郝说:我记得爸爸说过,活人照的是身形,而死人照的是魂魄,所以活人照相来的是本人,而死人照相来的是一缕阴魂。我觉得凡是在照相机镜头里才出现的人都是魂魄。既然已经是魂魄,那这个人就不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姚玉亮惋惜地说:莫非这两个年轻人已经死了?


  小郝说:什么叫照妖镜?他们虽然不是妖,但也不是人了,起码是个鬼魂吧。与其把照相机形容为照妖镜,倒不如说成是照鬼镜更准确。


  姚玉亮此时此刻已经不关心是照妖镜还是照鬼镜了,他所关心的是那两个年轻人的生死与否了。如果他们还活着,现在在哪里?如果死了,是怎么死的?这么年轻就死了,恐怕不是正常死亡。越想,姚玉亮越觉得脊背凉飕飕的,身上也好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管活着还是死了,现在县里照相的人很多,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钻到我的照相机里来?


  小郝虽然岁数不大,又是个女孩子,但遇事不慌张而且挺有主意和见地。她建议姚玉亮先到公安局去报案。


  姚玉亮害怕,不想去报案,理由是这类事情不同于一般刑事案件,要证人没证人要现场没现场,人家说你散布封建迷信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咱躲公安局都躲不开哩,怎么还要往网里钻?


  小郝摇摇头说:话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情太蹊跷,可能涉及到两个人命案,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一听说涉及到命案,姚玉亮更害怕了,说:你根据什么做出如此判断?


  小郝说:听爸爸说,十年动乱期间,有很多人非正常死亡。现在公安局每天要接到大量的此类案件。我看这件事情恐怕与动乱有关。你所描述的两个年轻人的长相特别是穿衣打扮不像本地人。既然不是本地人,为什么钻在你的镜头里?


  小郝这一说,也提醒了姚玉亮。不错,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和梳短辫的姑娘确实不像本地人,倒像是大城市来的。大城市人来到这个山区小县城的小照相馆的照相机里,说不定真有什么特殊原因。对,应该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想着,就和小郝一块来到县公安局报案。


  县公安局副局长孙志杰听了姚玉亮和小郝的叙述,紧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本县是个山区小县,只有区区十五万人口,但却是个动乱年代的重灾区。十年间非正常死亡将近上百人,其他的刑事民事案件也积成了堆,现在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公安局每天要接到几十宗报案,但从未听说照相机里也有案情,这太离谱了。然而,当孙志杰听到姚玉亮说那男青年戴着眼镜、姑娘梳着两根短小辫时,心里猛然“咯噔”一声:运动中,县公安局曾接到上级公安机关来函,说有两个串联的红卫兵在这个县失踪了,让县公安局帮着协查。当时警校毕业的孙志杰还只是个普通警察,曾想深入调查这个案件,但因当时公检法机关实际上处于瘫痪状态,别人都不想过多插手这件事情。后来孙志杰也转行当了中学老师,这宗失踪案就不了了之了。姚玉亮镜头中的一男一女是不是那两个失踪的红卫兵呢?孙志杰记得当时还见过两个人的照片,男的戴眼镜,女的梳短小辫。可惜后来形势越来越乱,照片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好在孙志杰记性不错,十几年过去了,现在还能回忆起两个红卫兵的大致模样。


  思忖之间,孙志杰想起一个主意,就悄悄地和姚玉亮、小郝商量。姚玉亮有些顾虑,对孙志杰说:我不敢保证他们还在不在照相机里。如果现在镜头里没有了这两个人,你不会说我们报假案吧?报假案听说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孙志杰说:不会的,我相信你们。


  说着,三个人一同来到照相馆。孙志杰让小郝假扮照相的女顾客,坐在前面的凳子上。自己站在姚玉亮身边观察。镜头打开以后,果然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站在小郝身旁,一条胳膊还搭在小郝肩上,很亲昵的样子。接着,孙志杰又让姚玉亮充当男顾客,自己和小郝在镜头里看,那个梳短小辫的姑娘果然又出现了——正是当年照片上的两个人。孙志杰断定,这就是失踪的那两个红卫兵。


  很快,公安局成立了以孙志杰为组长的“镜头疑影”专案组。在案情分析会上,孙志杰提出一个疑问:姚玉亮师傅经常下乡为老百姓照相,走遍了全县的村村寨寨,为什么在别处没有出现镜头疑影,而偏偏在莲浦村出现?


  姚玉亮说: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两个红卫兵的失踪地点是莲浦村或是莲浦村邻近的村庄?


  专案组其他成员也同意这个分析,建议把侦查重点放在莲浦村。


  孙志杰说:问题是,两个红卫兵到莲浦村干什么去了?那里山高路险、草盛林密。他们是来串联的,所到之处一般是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可莲浦村没有听说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呀!


  也有。姚玉亮说,我多次去莲浦村照相,那里有晋察冀边区政府所属区公所旧址,有温泉、寺院、古槐,还有古代的鼓乐等等。


  难道两个人是奔着这些东西去的?孙志杰反复思索着。分析会最后决定:由孙志杰带着警力进驻莲浦村,查明真相迅速结案。


  案件进行的比较顺利。专案组找到记忆力好又能说会道的张老顺了解情况。张老顺向专案组反映,1966年的秋天,莲浦村确实来过一男一女两个红卫兵,男的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女的梳着两个短小辫。他们来时脖子里各挂着一架照相机。两人先到晋察冀边区政府第七区公所旧址看了看,又到莲浦村后的山上转了转。大概他们觉得这里山高林密、流水潺潺,景色很美,就拍了不少照片。


  孙志杰问:后来他们是怎么失踪的呢?


  张老顺说:说起来,也怨咱们深山老林里的人见识太少。过去我们光见过县照相馆来照相用的那种大照相机,有个三根腿的架子支着,上面蒙着一块黑布,一捏那个圆胶皮球球就算照了相。这两个年轻人带的照相机这么小巧,竟然能挂在脖子里,在某个部位摁一下就行,阴天还能发出很亮的光来,想怎么照就怎么照,太神奇了。


  一个警察拿出一个120照相机来,问:是不是这样的?


  张老顺说:比这个还小。当然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那叫135照相机,可十多年前大家都不知道啊!当时运动搞的正热闹,听说大城市里挖出好多大“特务”大“叛徒”,能用一种很先进的发报机和海外敌对势力进行联络搞破坏活动。村里的革委会主任和民兵连长就认定年轻人挂在脖子里的就是发报机,认定他们带着发报机来这里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抗战时这里打过仗,是老革命根据地。1964年,国家为适应战备需要,大搞三线建设,在莲浦附近的大山里面修建了几个兵工厂,都是高度保密的,一般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两个人带着发报机到这里照这照那,这还了得!


  张老顺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不说了。


  孙志杰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张老顺难过地说,革委会主任和民兵连长就把两个年轻人抓到村部关起来了,逼迫他们坦白交代来莲浦村的罪恶目的,是不是奔着兵工厂来的?受谁的指使来的?男青年分辨说,我们是搞串联来的,为的是拜访老革命根据地。


  撒谎!民兵连长厉声呵斥他,红卫兵串联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都是军事化管理,去哪里也是一整排或一整连,哪像你们只有两个人?分明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孙志杰问:两个人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张老顺说:那个女青年解释说,我们的父辈当年曾在这里打过仗,受到老乡们很好地照料。他们后来虽然进了城,但心里依然怀念着乡亲们,让我们趁串联的机会来这里看看并向乡亲们问个好。男青年接着说,看到这里风景很美,我们就拍了一些照片。


  说到这里,张老顺摇了摇头说:可惜,一场运动把人搞的谁也不相信谁了。革委会主任和民兵连长认定两个年轻人是美蒋特务,关押在屋里不允许出门,并日夜派人看守着。


  接下来,张老顺反映的情况让孙志杰大吃一惊。原来,两个年轻人被关押三天后,革委会主任和民兵连长突然召开全村人开会,说两个特务拒不坦白交代破坏国防建设的罪行,昨天晚上畏罪自杀了。村民们一听惊呆了,两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而且还是自寻短见,不可能吧?大家跑到村部去看,果然看见两个人在房梁上吊着。那男的衣服破碎,似乎和人撕打过,眼镜掉在了地上,眼镜片都摔碎了;那女的也是衣冠不整头发蓬乱,嘴角还有血迹。当时不少村民心存疑窦,觉得两个年轻人死的蹊跷。但因为当时形势很乱,两个又是外地人,而且是刺探国家情报的坏人,所以谁也没有往深里追究,草草埋了完事。革委会主任告诫村民们,这件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于是,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莲浦村神秘的“失踪”了。串联的红卫兵组织发现少了两个人,怎么也找不到,就通过市里的公安机关发函协查,可最终也没有下落。


  孙志杰问张老顺:年轻人的照相机到哪里去了?


  张老顺说:自打他们被关押后,人们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两架照相机。乡亲们都认为那不是好东西,谁也懒的打问它们的下落。直到现在,乡亲们也不知道照相机到了哪里。


  孙志杰静静地听着张老顺的述说,大脑在飞快地思索着。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问张老顺:革委会主任和民兵连长现在干什么?


  张老顺说:他们俩后来都被招工走了。主任在县化肥厂当副厂长,民兵连长就在附近的兵工厂上班,但在去年遭遇车祸身亡了。


  孙志杰又问:主任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


  他叫张家康,比我小,今年应该是五十来岁。张老顺说。


  孙志杰与同来的刑警队长耳语了几句,就带着一个警察离开了莲浦村。


  第二天,孙志杰和那个警察来到县化肥厂,直奔张家康的办公室。双方寒暄了几句后,孙志杰开门见山地问:张厂长,1966年秋天,去莲浦村的那两个年轻人是怎么死的?


  张家康对公安局的人突然造访本就疑虑重重,又听到孙志杰提到两个年轻人的死,神色顿时大变,但还是假装镇定地说:上吊死的,阴谋败露,畏罪自杀。


  孙志杰听了微微一笑。这一笑,更让张家康沉不住气了。为掩饰失态,他装着去为孙志杰倒水,但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水洒了一地。


  孙志杰心里有了数,依然微笑着说:张厂长,这个场景你应该很熟悉吧?


  什么场景?张家康明知故问。


  那个男青年的眼镜不是也掉在地上,镜片摔了个粉碎吗?


  张家康问:孙局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真不知道?孙志杰又是一记敲山震虎:男青年既然是畏罪自杀,为什么衣服是破碎的?难道自杀之前他还故意把衣服撕破?我侦破过很多自杀案,一般都在寻短见时把衣服摆弄的整整齐齐,还从未见过把衣服故意撕烂的。


  那是、那是因为……那是了半天,张家康也没有说出因为什么来。


  孙志杰出示了拘捕证,让张家康签了字,把他带回了公安局。


  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没有几个回合,张家康就败下阵来,乖乖地把当年与民兵连长合谋残害两个年轻人的罪行交代出来。原来,两个年轻人被关押到村部后,张家康和民兵连长一口咬定他们是美蒋特务,证据就是脖子里的“发报机”。年轻人一听是因为这个被关押就放了心,说这是两架135毫米的照相机,自带闪光灯的,不是什么发报机。说着,还给张家康和民兵连长拍了几张照片。本来,两个年轻人以为说明情况后,就会放他们出来,然而他们错打了算盘,就是这几句解释和照片反倒把他们送上了绝路。张家康和民兵连长私下一合计,说这么贵重的东西归了咱们多好!于是,就想图财害命,弄死两个人将照相机窃为己有。开始时,民兵连长还有点顾虑:为个照相机害死一条命,值当的吗?将来东窗事发了怎么办?心狠手毒的张家康说:你胆子这样小,还当什么民兵连长?现在正闹运动,乱呼呼的谁管这个事?他俩是外地人,谁能想到死在了这深山老林里?干吧伙计。这种照相机少说也值个几百元,可是好东西呀!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趁男青年不备,扑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男青年的衣服在厮打中被扯破,眼镜也掉在地上被摔碎。


  张家康和民兵连长先把男青年掐死掉在房梁上,伪造了他上吊自杀的现场。女青年在一旁看到这一切,早吓呆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家康对民兵连长说:你看这城市里的小姑娘多水灵,细皮嫩肉的,咱们尝尝荤怎么样?民兵连长也色迷迷地看着姑娘眼馋,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扑上去轮奸了这个可怜的姑娘……最后又把她也掐死吊在了房梁上……


  事过以后,两个坏蛋也提心吊胆地过了一阵子。几个月后,见没有任何人追究这事,就放了心,认为万事大吉了。后来,二人又招工进了工厂离开了莲浦村,就更没有人提起此事了。去年的一天上午,张家康到兵工厂找民兵连长说有事要谈,谁知下午民兵连长就死在了车轮子下面。其实,这是张家康怕民兵连长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而杀人灭口……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张家康罪大恶极很快被正法。


  ……


  第二天,姚天亮去照相馆上班,在镜头里又见到那两个年轻人。男的戴着眼镜,女的梳俩短小辫,胸前各挂着一架135照相机,正冲着姚天亮乐呢!姚天亮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对两个年轻人说:别动,我给二位照张相!一按快门,两个年轻人的身影被定格在镜头里。姚天亮把照片洗印出来,放大了好几倍,挂在自家的墙上,逢人就讲:这是我今生今世照的最好的一张相片。


  张老顺的故事讲完了,我还沉浸在剧情里不能自拔,莲浦村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忽然,我记起张老顺的故事中,照相师傅姚天亮讲到莲浦村有区公所旧址,有古槐、温泉、寺院和鼓乐等等。如此说来,莲浦存的文化底蕴很是深厚嘛!


  张老顺说:那是当然。鬼怪灵异的本身也是一种文化现象,这应该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受欢迎的原因之一。我曾和你说过,莲浦村的鬼怪故事多,是因为有个极为怪异的原因。


  我说:是说过。那你能不能先透透风,因为网上很多读者也很想知道这个极为怪异的原因是什么。


  张老顺说:我做过承诺,在这个系列故事结束的最后一集揭示原因,现在还不能说。不过下一个系列,我可以说说与这个原因有关联的古槐的故事。只说古槐,不涉及那个原因。


  我问:系列之十五的题目——


  张老顺接过来说:八号龙槐。


作者:司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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