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玩新奇的玩意,也别去远行,继续过千篇一律的生活,可以更保守一点,这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大家都这么说。不要再幻想,不要生活在云端, 吃同样的食物,见同样的人,最好拿更精确的刻度来计量食物的营养成分,过了三十的人就应该这样。每天做同样的事,种种花,遛遛狗,不要再讲究衣着,他们说上了年纪的人时尚就是原罪。心思别太活,与和你一样的人聊聊天,打打麻将,接送孩子上下学,梦想早就该腐朽,就让它进坟墓吧。
工作必须稳定,在办公室里混 一天算一天,时刻提醒自己,还有房贷和车贷,还有一大家子需要养活。离冒险远一点,走相同的路,最好别出门,外面的世界太危险,激情会燃烧你的生命。保持 坐在马桶上拿着手机看新闻的习惯,它会告诉你有多少种食物和习惯不利于你的健康,尽量让自己活得更长久……
可是,这果真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有一个长年处于亚健康的年轻人,在朋友的推介下拜访了一位百岁老寿星,向他讨教健康与长寿的秘诀。老寿星心平气和地告诉他,秘诀就是不吸烟不喝酒,生活规律早睡早起,清心寡欲多食蔬果,不碰麦当劳不吃肯德基,多步行少坐车,多爬楼少乘电梯……
还没等老人家把话说完,小伙子讶异地问:“那要是这样,我干嘛要活那么久?”当然,这仅仅是个笑话,只说明一个浅显的道理,人若失去了活着的激情与乐趣,要比失去健康更可怕。
岁月的确是一把杀猪刀,但你也许可以变身为一匹无龄感的野马,只要你不知疲倦,跑得足够快,快到连雷电都劈不到你,那么这一整片生命的草原便都是你的,完全由你主宰。
2004年秋,我从慕尼黑出发去布拉格,然后折返回到布鲁塞尔。在德国与捷克交界的一个小镇上,我遇见了一群吉普赛人,那是个一月一次的跳蚤市场。
无论世人对吉普赛人这个族群有着怎样的看法,他们身上都有深深吸引我的某些特质。无论老少,从眼神中你便可以洞见与生俱来的乐观,有别于东亚各民族高度近似的勤奋状态,他们的乐观主要体现在满足于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对贫困现状的心安理得。
他们三五成群,唱唱跳跳,过着介乎街头艺术与行乞之间的生活。若以文明程度去衡量他们,素质显然并不高。可若是以幸福指数去衡量,却无疑要高出我们很多,因为在“能力 / 欲望”中,他们的分母足够小。
当我穿过那个热闹的集市时,一个吉普赛女孩从我斜对面一个摊位的布帘后钻出来,像只灵巧的猫咪,然后她挺直纤细的腰身,背过手去,神秘地朝我快步走来。这是个娇巧而漂亮的姑娘,头上缠着不规则形状的花头巾,一身嬉皮流苏分外惹眼,我据此猜想,这是个波西米亚姑娘。
她正朝我笑,既诡异又妩媚。基于某种不必言说的原因,我身旁的旅伴小尹感觉不妙,拉了拉我的衣袖,“吉普赛人。”示意我加速离开。可我偏不,我内心的理由很简单,在这样一个美丽女孩的身上,我完全想象不出究竟能发生怎样不美好的事,况且她看上去连十八岁也不到。
一直走到我的跟前,她才从背后亮出了答案,那是一朵鲜红的纸玫瑰,她双手郑重地擎在我的面前,笑意从她嘴角泛开,“こんにちは(日语,你好之意)。”她显然是把我当成日本人了。
我也朝她笑笑,接过那朵花,看她要做什么。可她却忽而低下头去,羞答答地抬眉望我。我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不一会儿,她指了指我手腕上的念珠,又指了指她自己。我明白了,她是要拿纸玫瑰与我交换念珠。
这下把我难住了,因为这串念珠对我有特别的意义,是我从寒山寺里求来的,有高僧当着我的面持印诵咒,何其难得。但我却极不情愿扫她的兴,灵机一动,一把扯来身边小尹,附耳求他,若是肯将他腕上的那串借我一用,回到上海后我一定亲往龙华寺为他求一串上好的紫檀念珠……
得到念珠的吉普赛女孩开心极了,做了件差点没让我“魂飞魄散”的事,她闪电般凑近来,在我和小尹的脸颊上分别亲了一口,然后像只百灵鸟一样飞走了。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个摊位,于不远处回望。那布帘后其实还有人:一位胖得十分可爱的吉普赛老奶奶,她穿得更加花枝招展,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穿在身上。她们这会儿正站在摊位前的空地上窃窃私语,对那串念珠爱不释手。
老奶奶最终还是看见了尚未走远的我,她像少女一般多情地朝我挥手,最后还不忘补上一个媚态百生的飞吻。当时我有个错觉,若忽略外形,那分明就是一胖一瘦的一双吉普赛姐妹花。
离开集市后小尹说:“傻瓜,你难道都没看见吗?后来她们又给一个西欧男人献花……”
我笑笑,“嗯,怎么了?”
小尹反倒奇怪了,“我看你真的就是个花痴,你晓得那串念珠就算是摆到地摊上,起码也能卖到三百多克朗。”
我还是笑,“那又怎样?”
小尹无语,摇摇头不再睬我。
直到今天,那朵鲜红的纸玫瑰已然褪色,却仍被我珍藏着,就夹在我最爱的一本书里。与纸玫瑰一道夹进去的还有老奶奶的那个飞吻,我想,那将令我永生难忘。那一年我三十四岁。
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内心对流浪充满了好奇与向往,羡慕吉普赛人的自由自在,想必他们的一生可以遇见大半个世界的人,而且我敢断定,喜欢流浪的人永远也不会老,比如三毛。
但这绝不是对那个民族某种崇高的敬意,而恰恰相反,那是一种不辨雅俗的自甘沦落,一股意欲身试的冲动,就像当年在大学宿舍里,第一根香烟,第一次萌萌的自我放纵,就那样怯生生地叼上了唇齿。
令我遗憾的是,倒是一直都没有遇见过精通塔罗牌占卜术的吉普赛人。但即便是遇见了,我也不会有兴趣从他们那儿获知有关我未来的任何信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好比一部好电影,津津有味地刚看了个开头,旁边就有人把结局告诉你了。
2008年,在巴黎又遇见另一批吉普赛人,他们在这里被统称为波西米亚人。那是在塞纳河畔。有别于长期居住在东欧的吉普赛人,这群人在行为上收敛了许多, 开始在大都市里操起了兜售仿真名画的营生。但任由斗转星移,从衣着到行为,他们似乎从未改变,让人有种错觉:兜兜转转总撞见同一个家族。
他们有着较之欧洲人更为邋遢的外形,却能在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中以喜欢的方式自由地游走。他们出没于各种广场及人流密集地带,时而快乐地大声交谈,时而神色诡谲,像是在密谋着什么。他们很少搭乘公共交通,几乎不用手机。
岁月只不过在他们的脸上刻上了精美的纹理,蒙起脸来,你几乎分辨不出他们的年纪。
想必他们也明白自己的物质生活与这个大都市平均水平的巨大落差,但他们依然我行我素,很少有人愿意为了过得更好而去读书,或者去寻找一份稳定的差事,更别说要他们定居下来,他们对生活始终有着自己的判断。
于是我曾感叹,世上最难以改变或同化的民族恐怕不是犹太人或蒙古人,而是吉普赛人。可这难道不是很好吗?我第一万次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改变?我相信,吉普赛人可读不懂我们的成功学。
我之所以决定写这本书,并非有意颠覆你现有的生活。我最初的想法是写一个不老的青春,但那样的话心灵鸡汤味就太浓了。后来我又发现它实在难以切中要害。
人们的终极关切往往是他们内心最恐惧的东西,也是最需要抚慰的东西,要做到这一点,又不打算依靠“仁波切(是藏地区的一些转世修行者的称谓)”,那就必须变鸡汤为迷魂汤,老实说这种事我做不来。我所能做的,仅仅是给人生提出另外一种可能性——无龄感生活。
这不是一本充满似是而非伪哲理的心灵鸡汤,所谓自我的心灵修炼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并且,我不敢保证能够时常陪伴您的心灵,因为该类型的书此生我也许 只会写此一本。但这真真切切是我几十年来的所感所悟。写完它,我也许会重新上路,去投入生活,去完成我的新小说。不过谁知道呢,我不确信未来真的可以被规划。
下面讲一讲我。
我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我生于上海,幼年随父母支援内地去了北方。三十岁之前我与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求学、工作,按部就班,充其量比你们多了两项内容——始终坚持写作与练琴。
三十岁之后我回到上海,想要博取一个相对较高的起点,便在而立之年去荷兰读学位。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法国女孩,并与她相爱,回国后彼此断了联络。
然后我走上了创业之路。三十三岁开了第一家公司。三十四岁那年我爱上了户外运动和摄影。三十五岁才开始练习攀岩。三十七岁那年,我爱上一个比我小十五岁的姑娘,送给她一千零一朵玫瑰。三十八岁那年我逆时代潮流,弃商从文。现在我四十四岁,直到今天我还在谈恋爱。
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虽然早已过了叛逆的年龄,但这些在我身上却得到了完美的颠覆。你们拥有的,我至今仍远远地欣赏着,而你们没有的,是我这样无龄感的自由生活。和你们相似,我也曾有过无数次的危机感,但我最终一一战胜了它们。
我跟自己说:“你的障碍只不过就是你自己,一旦突破了,那时连你自己都拦不住你,谁还有这么大能耐?所以,你就是要四十四岁还穿吊脚裤,五十五岁还想生个女儿,六十六岁还去KTV唱最潮的流行歌曲,七十七岁还要去读一个博士,八十八岁还要谈恋爱……”
这些,连老夫子也说服不了我,因为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路。我深信,只要遵从了自己的意愿,那就算不得离经叛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无龄感为我的生活带来了新灵感,任凭岁月催人老,无龄我自乐逍遥。Refusing to grow old !Never grow old !这也许正是我耗费多年苦苦找寻的存在的意义,抑或是一种生活信仰。
只要对生活还有眷恋,用心去活,那便是无龄感。生命只有疲倦时,而没有衰老时,这就是无龄感生活的精髓。
文/三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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