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还在镇上住着,每次来城里,都特地去奎星湖公园看看。
那天,是六一儿童节,我带着两个女儿去奎星湖公园。进了公园大门,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两边垂柳依依,行人如织,卖工艺品和小吃的摊位,比比皆是。
走了不远,便有一个乞讨者跪在地上,看到我们经过,他故意把他手中的旧搪瓷碗,在地上拍得砰砰响。我和女儿同时驻足,却又很快转身离去。
转了一圈,出了公园,在大街上,碰到一位流浪艺人:他六十多岁吧?蓄着花白的胡须,带着一顶太阳帽,穿一身非常整洁的补丁衣服,坐在一个蒲团上拉二胡。他前面,放着一个非常干净的不锈钢碗。老人很投入地在拉二泉映月,我们站在那儿听了许久,临走时,小女儿拿出她的五块钱,丢到那个不锈钢碗里。
回去的路上,我问小女儿,同样是乞讨,在公园门口为什么不给钱?
“因为那个人是在出卖尊严,这个人是在出售技艺。”
“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那个乞讨的人,一看就是个懒虫。”哈哈……
小女当时才七八岁吧?居然说了这样深刻的话,所以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后来,我们搬到了城里,那个奎星湖公园反而很少去了。只不过是春天去看看桃花,夏天去看看垂柳,秋天去看看那两株很大的白蜡树。
那白蜡树枝繁叶茂,每到深秋,全树的叶子都变成了金黄色,在这样的树下仰望蔚蓝的天空,内心总有一种强烈的震撼。是感叹生命之树的辉煌?还是感叹这回光返照式的美丽?细想想,又觉得都不是。
奎星湖公园的梅花很好,有一株每年都开得特别早。那一年的腊八节,我们去吃寿面,路过公园。枝头的腊梅花开了,一朵一朵黄色的小花,默默绽放着,娇艳又妩媚,我拍照发朋友圈。第二天,朋友也拍了腊梅花发朋友圈,还特地给我留言说:因为你的图片,我认识了腊梅,却总让我觉得,这是一种心灵上的重逢。
因为一组腊梅图片,我和朋友先后去看腊梅,去仰望同一株树,甚至去凝视同一朵花。无论是与我还是与梅,这不都是心灵的重逢吗?
奎星湖公园因为在城市的中心,面积又不是很大,平常的时候,确实有点被冷落了。但是一到过年的时候,这儿真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摊位,到处都是人,套圈儿的、套大鹅的;卖小吃的、卖工艺品的;买金鱼卖小鸟卖风筝的;后来又有了旋转木马、碰碰车、跳跳床和摩天轮,这儿就更热闹了。
那天是正月十六,天气很好。正月十五的热闹过后,公园里的摊位已经撤去大半。一位中年男子,正专心地扶着一位老人,走环车。
这种车是一个大圆环,人站里面走,这个大圆环就转动着向前走。老人孩子似的,被中年男子呵护着,那一刻的画面,仿佛是一个轮回,强烈地震荡着我的心胸,看得我热泪盈眶。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去套圈。这游戏我也喜欢,就跟在他们后面。这是父子俩,是儿子带着年迈的父亲出来玩儿!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在玩,唯有他,带着自己的父亲!
以前上班的时候,每天都经过这个公园,冬天的晚上,公园里特别冷清,做生意的摊位也少了很多。八九点钟的公园,更是冷清到极点。有时候,微风裹挟来一片小纸片,都能听得心惊肉跳。所以,我总是上班走这一条路,下班走另外一条路。
那一天,很偶然地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专卖菩提子。那种玉石一样的种子,磨好了上面布满天然的花纹。有生意的时候,他推销他的作品,没生意的时候,他就很卖力地磨菩提子,磨一会儿放水中洗洗,然后再接着磨,大冷天,他依然热得满头大汗。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那个摊主突然换成了一位老太太。她卖磨好的菩提子,也卖原生的菩提子,但是她自己不磨。有生意她和人谈生意,没生意她就纳鞋垫。纳好的鞋垫,就摆放在她的摊位上卖,美得像一种艺术品。老太太花白头发,满脸皱纹,但是她平静淡漠地坐在那里,简直就是一尊活佛。
公园的东北角,是最快乐也是最甜蜜的。跳鬼步舞、交谊舞的在那儿,还有一个卖爆米花的也在那儿。跳鬼步舞的,大多是一些大姑娘小媳妇,也偶尔有几个小伙子,总是跳一会儿就走了。爆米花的是个瘦小老头,戴着老花眼镜,戴着旧毡帽、白套袖。他做来料加工,收取一些费用,更多时候是自己爆米花自己装袋,五块钱一袋。这价钱很公道,所以他的生意一直很好。除了爆米花,他还加工米板。我一有时间,就去那儿欣赏他做米板,看他熬糖浆,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熬好的糖浆倒进米花,用沾了油的棍子,飞速搅拌,然后再倒进模具里,摊平压制成型,晾凉之后,用直尺快刀切块装袋。所以,无论多么寒冷的季节,他那儿都充斥着一种热烘烘的甜香。
扭东北大秧歌的,是一个东北女人。她长得很标致,卷发长脸画浓妆,假睫毛很黑也很长。她一个人扭秧歌,带一大堆扇子,见人驻足就往人手里塞,于是,她的队伍便有了规模。看着她一边很夸张地摆臀甩胯,一边很热情地招呼围观的群众,很多人被她的热情感染着,扭扭捏捏地加入了她的队伍。
公园里还有一群自由歌唱者,他们有自己的乐队,有成套的唱歌的装备,有固定的歌者。当很多平平常常的人聚在一起,唱起一支熟悉的老歌时,那感觉就像远离故土的人,突然回到了久别的家乡。很多过去的场景,很多熟悉的人和很多很多熟悉的故事,同时蜂拥而来。大家一起,乘着歌声的翅膀,在记忆的天空里或自由翱翔,或感慨万千。
做拍打功的是一群老人,这一群人跳舞跟不上节拍,就自发地组织起来,很有序地拍拍打打,最温暖的是结束时的动作,大家围成一个圆圈,相互拍打后背。
所以,想看奎星湖公园,一定是在晚上,一个公园就是芸芸众生。在这儿,大家都忍着自己的伤痛和苦楚,尽情陶醉在灯火璀璨的夜色里。
没有人问那个卖菩提子的男子哪去了,没有人问那个纳鞋垫的老太太是谁,也没有人问那个爆米花的老头来自哪里。人生有很多事,是没有答案的,或者我们根本没必要知道答案。因为,无论你经过了怎样精彩或者暗淡的一生,别人都无法分享。
作者:宗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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