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之二十五：龙眼淘沙《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

　　莲浦村里有两口水井，一口在村东一口在村西。村民们习惯把翠鸣河比作一条龙，而把这两口井称作龙眼。从坐北朝南的方位论，村东的井称为左龙眼，井边长着一株粗大的柳树。村西的井称为右龙眼。两口井很深，都在二十多米左右，从井沿往里看黑洞洞的，瘆人得很。所以，莲浦村的挑水人大多人成年男人，孩子和女人挑水的比较少。另外一个原因是，莲浦村的水桶很大，装满水有三十多斤重，孩子妇女挑不动。

　　每年农历的六月十三这一天，是莲浦村的淘井日。莲浦村有句民谚：十二十三，泪道不干。意思是农历的六月十二十三这两天雨水特别多。从气象知识层面来解释，此时已经进入伏天，雨水自然会增多。然而，莲浦人却认为这是龙王爷（其实应该是河神爷，莲浦人习惯把河神称为龙王爷）在啼哭。龙王爷有个心爱的小女儿，农历六月十二日出嫁。老龙王舍不得小龙女走，这两天就老在流泪。龙王爷的泪水自然就是雨水。啼哭时间长了，泪水流多了，龙王爷的眼累了，闹病了，模糊不清了，需要给它清洗清洗。于是，六月十三这天下午，全村男女老少齐聚两口井旁来淘井。所谓淘井，就把井里的水淘干，把平日打水时掉进去的东西如断裂的井绳、绳钩、鞋帽衣物等等捞上来，再把井底清扫一遍。莲浦人说井里的水是龙王爷的泪水，不能喝不能做饭不能洗衣服。如果这天下了雨，就把淘出来的水倒在河里；如果不下雨，就把井水挑到地里浇庄稼。题目称之为“龙眼淘沙”，是借用了一个文绉绉的词儿，含有将井水过滤、净化的意思，其实井里没有多少沙。

　　我问张老顺：井很深，怎么个淘法呢？

　　张老顺说：我正要讲这个问题。淘井既是个体力活儿同时又是个技术活儿。首先要挑选十多个年轻力壮且胆大心细的人出来。先遣一人坐着淘井用的箩筐用井绳送到井底，再将水桶送下去，该人用瓢将井水舀到桶里，晃一晃井绳。上面的人得知水桶已满，就搅动辘轳将水桶吊上来洒掉，再把空水桶送下去。如此上下往返数次，待井水舀完时，再把井里的人吊上来。井下的人累了或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摇摇井绳，上面的人就会替换他下井。因为年年淘井，村里就出现了几个淘井技术过硬的好手。

　　不就是淘个井吗，还需要什么好技术好身手？我说。

　　你可别小看淘井，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张老顺说。

　　怎么不简单呢？我不理解。

　　张老顺说：你想啊，就连到井上挑水，村里的小孩子和女人一般都干不了，何况淘井？井下阴冷，淘井要用几个时辰，你得有个好身体；下面黑咕隆咚，你得有个好胆量；几十斤重的水桶上上下下，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你得有个好脑筋好腿脚预防不测。

　　张老顺说：先讲发生在左龙眼这口井里的故事。

　　这一年的农历六月十三日上午，龙王爷大哭了一场。两口井的水位都涨了不少。下午雨停了以后，莲浦村的男男女女都来到两口井旁准备淘井。第一个进左龙眼淘井的人叫周蜀黍，三十四五岁。他从十七八水时就开始淘井，练就了一身淘井好功夫，每年淘井他是第一人选。左龙眼井口也比右龙眼细窄一些。井口细窄的井不好淘，因为人在井内不好活动，假如井绳发生断裂水桶掉进井里，井下的人躲都无法躲，非常危险。过去淘井，就发生过类似情况，淘井人有的被砸伤还有的被砸死。周蜀黍进到井下后，舀了几桶水后，忽然听到身旁似乎有两个人在说话。他觉得奇怪，井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是谁在说话呢？莫非是井上人说话的声音传了下来？不对，这么深的井，上面说话几乎传不到井下，传下来也不会这么清晰。

　　说的什么话？周蜀黍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今天淘井，右龙眼那边恐怕要出事。

　　另外一个声音：是的，那个淘井的家伙报应的日子到了。

　　话虽然不多但却把周蜀黍吓了一大跳！因为在右龙眼淘井人中有他的堂弟周楚。周楚也是个一顶一的淘井好手。他们说的这个遭报应的人是不是周楚呢？不行，我得过去看一看。右龙眼那边也有好几个淘井人，周蜀黍为什么首先想到堂弟周楚呢？其原因是这个周楚生性顽皮好斗，经常弄些恶作剧出来，村里人都叫他京剧《除三害》里的周处。人们对他的荒诞行为深恶痛绝，常咒他不得好死，总有报应的时候。

　　周蜀黍用劲晃了晃井绳。上面的人以为他要解手，就把他摇了上来。周蜀黍出得井来，二话没有说撒腿就往村西右龙眼那边跑。然而，紧跑慢跑还是迟了一步，刚到右龙眼井旁，就见井口围拢了许多人，大家都伸头往井里看。周蜀黍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负责右龙眼淘井的村干部杨谷说：水桶提到井口时，井绳突然断了，水桶掉了下去......

　　周蜀黍听了心里一沉：水桶装满水足有三十多斤，从二十多米的高处掉下去会产生上百斤的冲击力（应该是加速度），砸在淘井人的头上，他怎么能受得了！他连忙问，谁在井下？

　　杨谷哀叹了一声：你的堂弟周楚。

　　果然是他。完了，堂弟是彻底完了。

　　杨谷要派人下去把周楚救上来。周蜀黍说：还是我下去吧。

　　周蜀黍下井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他既是周楚的哥哥，井下功夫又十分了得。杨谷点点头。

　　周蜀黍来到井下，发现周楚已经躺在了井水里，头盖骨已经被砸碎，献血染红了井水。周蜀黍强忍着悲痛把周楚抱起来放到箩筐里，通知上面赶快摇上去。自己则在井下细细地查看，想找到发生事故的蛛丝马迹，但没有任何发现。

　　周楚是周蜀黍三叔家的独生子。三叔三婶早亡，周楚从小就寄养在周蜀黍家。周蜀黍让众人把周楚抬回家，准备操办丧事。他突然想起左龙眼井下那两个人的对话，心里不由一动：这是两个什么人呢？他们怎么知道堂弟周楚要出事？我得去问个究竟，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预谋不成？周蜀黍委托给别人回去操办弟弟的后事，自己火速来到村东左龙眼井边。这里的人已经得知右龙眼那边出了人命，而且是周蜀黍的堂弟周楚，就劝他赶快回家处理丧事，淘井的事情让别人来干就是。周蜀黍心里有事，不好做过多解释，只说今天一定要把左龙眼淘井的任务完成。说着，急急忙忙下了井。

　　待把井淘干净，人们都回了家。周蜀黍没有回去，而是在井下抱拳转圈向井壁行了一礼，随后说：很不幸，刚才两位仁兄所言已经成为事实，我的堂弟周楚已经亡命于右龙眼井下。眼下我有一事不明请教两位，你们既然预知那边要出事，想来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为什么不事先告知我们？为什么不出手相救呢？

　　井里黑洞洞的，鸦雀无声。

　　周蜀黍不甘心，又问：两位仁兄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栖身在这细窄的水井当中？可否告知一二？

　　这次井内有了回音：周家仁兄。我们都是莲浦村的人。

　　你们也是莲浦村人？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二位？

　　其中一个声音说：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你怎么能见到我们？

　　这个水井能住人？周蜀黍满腹怀疑地问。

　　唉，我们已经不是人了，不是阳间的人了。另外一个声音哀叹着说。

　　那你们就是......周蜀黍想说你们是鬼魂，可又觉得不好听，就打住话头没有说下去。

　　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就是一缕阴间的亡魂，叫我们井鬼也行。

　　周蜀黍听了有些害怕，这下面黑咕隆咚的，自己竟然和两个井鬼交谈，太不吉利了。可他又想弄清堂弟的死因，就壮着胆子和井鬼对起话来。又问：那你们怎么在井里呢？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

　　我们来这里的经历和你的堂弟周楚一样，不过原因有所不同。其中一个井鬼说，当年左龙眼淘井时，井绳使用时间太长了，经受不住水桶的重量突然中断，几十斤重的水桶砸在我的头上，你说哪里还有命在？

　　另一个井鬼说：我虽然也是被水桶砸死的，但......他突然缄口不说了。

　　周蜀黍觉得他的死可能另有原因，但也不外乎水桶落下所致，也就不再细问，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弄清堂弟周楚的死因。于是，他想了想又说：这口井很窄，水桶掉下来确实不容易躲闪，发生事故的可能性要大的多。可右龙眼那口井很粗很宽，如果水桶掉下去，井下的人完全可以躲闪的开。过去也有过这方面的先例呀！堂弟周楚是个机灵人，这么就不知道躲呢？

　　那、那就是你堂弟的问题了，这恐怕是神灵对他的惩罚。估计他想躲也躲不开。有道是，阎王让你三更到，绝不拖到五更天。一个井鬼说。

　　我的堂弟是不成器爱捣蛋，但还不至于做哪些伤天害理的坏事。周蜀黍自信对堂弟还是了解的。

　　一个井鬼嘿嘿笑了，说：周家仁兄，你是个好人，但你的堂弟可就不敢这样说了。

　　他又是怎么得罪神灵的呢？周蜀黍说。

　　另一个井鬼说：去年，你的堂弟是不是淘的村西右龙眼那口井？

　　是的。我去年淘的是左龙眼这口井，堂弟淘的是右龙眼那口井。每年淘井，一般都是我们兄弟俩第一个先下井。这个难道有问题吗？

　　井鬼说：淘井当然没有问题，第一个先下井更没有问题。问题是不该在井下做不该做的事情。

　　不该做的事情？周楚他究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周蜀黍自信自己在井下没有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情。但对于这个生性顽皮、桀骜不驯的堂弟周楚，可就不敢给他打包票了。周楚来到周蜀黍家后，周蜀黍和父亲母亲，作为堂兄和伯伯、伯母可怜周楚的身世，把他当做家庭的一员，有好吃的先给周楚，有好穿的也先给周楚。可能是放任过度的原因，让周楚养成了骄纵放浪的性格和脾气。但周蜀黍还是不相信周楚的所作所为真有那么龌龊吗？竟然遭到搭上性命的报复？这个报复太过份了吧！

　　如果有人在你的眼睛里撒尿，你该怎么对待他？一个井鬼说。

　　这句话周蜀黍听明白了，看来周楚在淘井时在里面撒了尿。如此说来，这就是一件大事了，怪不得他会受到这样厉害的惩罚。

　　.......

　　张老顺讲到这里，我却有点听不下去了，在井里撒个尿算得了什么？我们小时候调起皮捣起蛋来，也有往井里撒尿的时候。老人们说，小孩尿赛补药，它可以强壮身体，你想吃还不一定吃的到哩！

　　张老顺说：是的，坊间是有这么个说法。如果在别的村里，往井里撒尿或许没有关系，然而在莲浦村就不行。我讲过，在莲浦村，随便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能说出一串故事来；同样，捡起来的这块石头，你如果不善待它，它也可能给你招来灭顶之灾。

　　如果是那样的话，住在莲浦村的人不就是天天躺在炸药包上过日子吗？我想像着如果自己住在莲浦村，那该是多么的后怕！

　　也不能那么说，莲浦村的人生活了一年又一年，繁衍了一代又一代，不是也过的挺好的吗？对了，我现在应该给你讲讲莲浦村淘井的禁忌事项了。周蜀黍的堂弟周楚就是犯了这个忌才遭此大难的。

　　淘井还有禁忌？我问。

　　可以这样说，在莲浦村做什么都有禁忌。不过有的禁忌大有的禁忌小罢了。

　　大禁忌和小禁忌的区别在哪里？

　　大禁忌丢命，小禁忌闹病。周楚犯的就是大禁忌。张老顺说，两口井是龙王爷的左右眼。周楚在右龙眼里撒尿，这是对龙王爷的大不敬，龙王爷还不惩治他？淘井时，最忌在井里撒尿，也不能往井里扔土坷垃和其他脏东西。其实，这些东西在平时也不能扔在井里去，但如果偶尔有人不小心扔进去了就算是小禁忌，受到的惩罚只是身体不适，并不至于丧命。

　　交代过了淘井的禁忌事项，现在，我们把故事场景再切换到周蜀黍所在的左龙眼井下。两个井鬼为周蜀黍还原了当时周楚在井下的所作所为。那年的农历六月十三下午，周楚在井下呆了一段时间了。因为右龙眼这口井很宽大，水量也足，很难在短时间内淘净，所以用的人力要比左龙眼多。周楚在井下忽然有了尿意。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把井绳摇一摇，上面的人就会把它拽上去。但周楚寻思，上去撒了尿后还得下来，因为规定的每人淘五十桶水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干脆就别上去了。也合该他出事。如果他把尿撒在水桶里，很快就被提上去倒掉了，尿液等于没有尿到龙眼里，顶多算是个小禁忌，惩罚自然要受但不会殃及生命。周楚这个时候，偏偏愣头青劲头上来了。他想，都说不能在龙王爷眼里撒尿，我今天就撒它一回，看你龙王爷能把我怎么样？想罢，他就趁水桶提上去的空隙，在井里“叮咚叮咚”地撒了一泡尿。

　　这时候，井鬼问周蜀黍：六月十三淘过井后，周楚曾有一段时间身体不舒服，你注意到了没有？

　　周蜀黍想了想说：去年秋天正是收割庄稼的时候，周楚确实有几天不思饮食无精打采。但我没往别处想，总觉得人吃五谷杂粮谁还不闹个病呢？就没有当回事。

　　唉，你把事情耽误了，也就是说周楚的死你和家人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你自以为把周楚当做亲弟弟对待，我看有点言过其实。

　　我们怎么脱不了干系呢？怎么言过其实呢？周蜀黍很不服气。

　　井鬼说：往龙眼里撒尿虽然是淘井的大禁忌，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还有回旋的余地？那我们怎么不知道？

　　嘿嘿，这个余地是不会让旁人知晓的，只让当事人先知道。他如果按照某个提示去做，就有保住性命的机会。井鬼说，周楚往龙眼里撒尿后，有段时间身体不舒服，那其实是龙王爷在折磨他。有天夜里，龙王爷给周楚托过梦。龙王爷化装成一个白胡子老头来找他，说起往井里撒尿的事情，说念你身世可怜，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以保住一命不死。

　　周楚问：什么样的机会？要我做点什么？

　　白胡子老头说：从明年的农历六月初一一直到十三，你天天在右龙眼旁烧香点烛祷告上苍，请求饶恕一命。

　　周楚听了一愣，这一点不容易做到。又问：还有别的机会吗？

　　白胡子老头说：还有一个机会。在春节前夕，你自己把右龙眼这口井再淘一遍。

　　其实，这两件事情都不算大。龙王爷的本意也是让周楚认个错。但以周楚从小就不服软的脾气，哪能答应这个？他认为这不过是个梦境而已，不能当真。第二天醒来，就把梦境当做耳旁风忘掉了。

　　井鬼对周蜀黍说：周楚身体很棒，是极少闹病的。你当时要是留点心，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说不定他会把龙王爷托梦的事情告诉你。你和家人也可以替他补救的。补救的作用虽然大打折扣，但总能保住他一条年轻的性命。

　　听了这番话，周蜀黍真是懊悔不已。是啊，正如刚才亡魂所言，看来自己还是没有把周楚当做亲弟弟对待。如果是亲弟弟有了病，怎么也得问问呀！

　　忽然，周蜀黍觉得井鬼方才那番话有漏洞：怎么就能确定龙王爷给了周楚逃生的机会？自己凭什么相信井鬼的这几句鬼话？它们说了这么多，说不定真应了那句歇后语“阎王爷出告示——鬼话连篇”，尽管他们还远没有达到阎王爷那个级别，只是两个普通的井鬼而已。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们的话了。井鬼说。

　　我有怀疑。周蜀黍实话实说。

　　有个井鬼说：我再和你说一件事情，不由你不信。

　　周蜀黍说：好，你讲来我听一听。你最好能把我说服。

　　下面就是这个井鬼讲述的事情。

　　多年以前，莲浦村淘井的过程中曾经发生过一些悲惨的事件。因为井绳成年累月地缠绕于辘轳之上，不停地摩擦加上老化，发生断裂的几率是很大的。井绳中断后，几十斤重的水桶从二十多米高的井壁迅速落下，砸在淘井人头上，其后果可想而知。

　　还有一些情况则是有人存心而为之。一村当院、街坊邻里的住着，人与人之间难免发生一些隔阂和不愉快的事情。可能是为了几尺宅基地，也可能是为了几头猪羊，总之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小问题得不到及时沟通和解决，往往会像滚雪球一样形成大问题，积怨越来越深。当积怨达到一定程度时，有的人就会滋生报复心理。采取什么方法报复呢？拿一把刀趁着月黑风高去杀人越货？或是放一把火把对方烧个灰飞烟灭？这些方法在莲浦村是没有人敢用的。于是，就有人就把心思用到了淘井这件事上。如果下井的人正好与井上摇辘轳的人是冤家对头，那就有好戏看了。井上的人想害井下的人很容易，他会偷偷用刀把井绳割断而推说是自然断裂，这个杀人于无形的方法理由比较充分，死者家属追究其起来，也往往被行凶者搪塞过去。这样的情况曾经有过，这个井鬼就是一例。

　　上文中提到，周蜀黍问这个井鬼，他欲言又止，那是因为一时半晌说不清楚。那么，他是怎么死的呢？他叫闫宝宝。本来，他下井以后，上面摇辘轳的人与他并没有什么过节，倒是第二个准备下井的人与他有些隔阂。这个人叫周长石。他们是邻居，邻里关系相处的还不错。但后来周长石怀疑闫宝宝扮演了隔壁老王的角色。周长石的媳妇前几年生了个儿子，村里人都说儿子长相不像他，倒像是邻居闫宝宝的模样。这不过是乡亲们和他开玩笑，当不得真。谁知这样的玩笑开的次数多了，周长石也就渐渐相信了，最起码产生了怀疑。有了疑心，越看自己的儿子就越像闫宝宝，其实完全是心理因素在作怪。周长石咽不下这口气更不愿意戴绿帽子，就想找机会报复闫宝宝。机会终于来了。闫宝宝身手灵巧有气力，每年六月十三都要淘井，我何不趁此......

　　转眼到了六月十三。这天下午，闫宝宝第一个下了井。提上几桶水后，周长石忽然上前对摇辘轳的人说：栓哥，你歇一会儿，我来替你摇辘轳。

　　栓哥说：不用了，你一会儿还要下井，好好休息吧。

　　周长石说：我看你今天摇辘轳特别吃力，怎么啦？身子不舒服？

　　栓哥说：嗨，还真让你说着了。可能是中午吃的东西不好，肚里老在咕噜着响。

　　周长石说：那你还不赶紧歇着？逞什么能？说着一把夺过辘轳，很快就提上来一桶水。

　　栓哥见状，也就不再坚持，也没有对周长石产生任何怀疑，只管到一边歇息去了。

　　周长石摇动辘轳接连提上来几桶水后，瞄了四周一眼，见人们没有注意他，迅速从腰里拿出一把剪刀去剪辘轳上的井绳。莲浦村的井绳是由四股麻绳缠捆在一起的，有小孩子胳膊那样粗。周长石剪断两股麻绳后，正要去剪第三股麻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这样做是不是太狠心太缺德了？我只是怀疑闫宝宝和自己老婆私通。有道是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我可并没有逮住人家。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俩真有此事，难道闫宝宝就该死吗？他平时待自己家人都不错，有个大事小情经常来帮忙......不行，不能祸害他。他死了，他一家人怎么办？由于良心发现，周长石收回了剪刀。可还是晚了一步，只有两股麻绳的井绳承受不住几十斤水桶的下坠力，当水桶离井沿还有二尺的距离时，惨案终于发生了......

　　周长石是个细心人。他怕闫宝宝的家人事后查这件事，在用剪刀剪麻绳时，故意用剪刀尖将麻绳挑断而不是齐腰剪断，因为井绳自然断裂的茬口不是齐整的。所以，尽管闫宝宝的家人怀疑是周长石下毒手，但查看井绳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闫宝宝的家人放过了周长石，但闫宝宝却不放过周长石。他变成井鬼后死死地缠住周长石不放，非要他抵命不可。那段时间，周长石被闫宝宝的阴魂纠缠的魂飞魄散，惶惶不可终日。有一次，周长石到井边挑水，闫宝宝觉得这是个报仇的好机会，就悄悄地把周长石的扁担往前挪了三四尺。平时人们挑水，扁担都是放在离井沿五六尺远的地方，为的是防止绊倒人发生意外。闫宝宝把扁担挪到了井沿边，周长石没注意，探头从井绳上往下解水桶时，被扁担绊了一跤，一个趔趄，身子就向井口栽了过去，眼看就要掉在水井里去。周长石此时意识还清楚，心想完了，今天龙王爷的左眼里又多了一个井鬼。然而就在这时，周长石忽然又站住了身子，他只觉得有一股力量硬生生地拽住了他。这股力量来自哪里？是什么人所为？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多想，拿起扁担挑上水桶就急匆匆地回了家。

　　是谁救了周长石一命？是龙王爷。为什么救周长石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人？龙王爷自有龙王爷的考虑。它认为，周长石虽然不堪，但他最后也算良心发现中止了害人行为，尽管闫宝宝最终还是丧了性命，但念周长石的妻子长年有病儿子尚幼，如果周长石一命呜呼，莲浦村岂不又多了一个悲惨的家庭？

　　事过之后，有一天，周长石又到左龙眼挑水，路上遇到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对周长石说，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周长石跟着白胡子老头来到一个僻静处。白胡子老头直截了当地问周长石：你害死了闫宝宝，准备怎么了结这件事呢？

　　起初周长石不敢承认，说闫宝宝是我的好邻居，我怎么忍心害他？

　　白胡子老头说：你骗的了别人骗不过我。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害了闫宝宝？周长石问。

　　哼！你在我眼皮底下使坏，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我岂能不知？周长石居然不认账，白胡子老头很生气。

　　你的眼皮底下？周长石忽然明白了，天哪，面前这位白胡子老头敢情是龙王爷啊，两口井就是人家的两只眼睛，还怎么瞒哄人家！周长石害怕了，连忙向白胡子老头承认罪行。又说事已至此，快请您老人家帮着拿个主意，搭救自己。一家人全靠自己活着哩！

　　白胡子老头鼻子一哼：我已经救了你一命，否则的话你早与闫宝宝作伴去了！

　　周长石忽然想起那天挑水的事情，赶紧跪下给白胡子老头磕头道谢。

　　白胡子老头一挥手，说：起来吧。我告诉你怎么做。

　　周长石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听着。

　　这一，你要好好照顾闫宝宝一家。他的家人至今不知道他是你害死的，因为他始终没有托梦给其家人。我推测，闫宝宝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家人向你寻仇，因为其家人当时没在现场，你要矢口否认，他们也没办法，这是闫宝宝的聪明之处。最重要的是闫宝宝为人善良，自从我在井沿救了你一命后，他就放弃了报仇的想法。如果他想报仇，总有机会，除非你永远不到井上挑水。闫宝宝活着时，曾对你家有所照料，你现在反过来照料他的一家也等于报恩。你同意吗？白胡子老头说。

　　同意，一百个同意。周长石忙不迭地说。

　　这二，你害死了闫宝宝，不对你惩罚说不过去，也对闫宝宝不公平。白胡子老头又说。

　　怎么惩罚我呢？周长石战战兢兢地问。

　　人家闫宝宝在井下多冷啊！也让你尝尝挨冻的滋味。从今天开始，寒病会伴随你一生。

　　这、这、这寒病可难受的很哪！周长石哆嗦着嘴唇说。

　　白胡子老头冷冷一笑：总比死了强吧！

　　周长石连连说：那是那是。我、我......没意见。

　　......

　　井下的周蜀黍听完闫宝宝的叙述，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返身来到井上，回家料理周楚的丧事去了。

　　......

　　故事讲到这里，我对张老顺说：这个龙王爷也真会和稀泥。有道是杀人偿命借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可他却救下了宵小之徒周长石，冤屈闫宝宝了。

　　张老顺说：明面上，龙王爷是可怜周长石的家庭，其实也是为自己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