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顺说:这一集里的水只具象征意义,带个“泉”字,并不是真正的水。
莲浦村周围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山峰和东西南北四条大沟壑。山峰上有数不清的泉眼,涓涓泉流汇集到沟里就成了小溪小河,从而形成了水网密布的格局。村名中的“浦”意为水边,意思是说,莲浦村是择水边而居。
在莲浦村中央,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庙宇,人称“泉神庙”,是为祭拜泉神而建造的。莲浦人认为,既然村里有这么多泉水,就一定有泉神存在。神灵不可亵渎和怠慢,要建庙供奉之,以求神灵保佑村民平安无恙益寿延年。泉神庙门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人敬神香火旺盛;下联是:神护人福寿康宁。
莲浦村泉神庙曾出现过一盏孤灯,这个说法直到现在还有人不相信,因为他们从来没见到过。但张老顺坚持说有,他说自己见到过,在村旁的地里看羊时,看见泉神庙里出现过明明暗暗的灯光。
我问张老顺,你看羊时能看到灯光,但村里有的人睡觉也很晚,难道这么多年一次也见不到?
张老顺说:有人说从来没有见过庙里的灯光也是实情,因为这盏灯并不是每晚都出现,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而且出现在后半夜,正是村民熟睡的时候。灯亮的时间也不长,大约一个时辰左右。
我说,庙宇里的灯一般都是长明灯,怎么泉神庙的灯光是在后半夜亮,而且时间如此短暂?
张老顺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喽。而且这盏孤灯还有个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我问。
灯光往往是在天气不好时才亮,比如阴天下雨天。
那冬天下雪天是否也亮?
张老顺说,这个不得而知。因为冬天不用看羊,我也没有在大雪纷飞的夜间看过庙里是否亮灯。但村里有人说好像见过雪天庙里有灯光。但没有听说雪天见过灯光。
泉神庙里的灯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用手中的笔杆搔着头发。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张老顺装上一袋烟,慢慢地抽了两口,似笑非笑、不紧不慢地说。
我忽然觉得张老顺是在卖关子。以他的性格,既然发现了泉神庙的灯光,不可能不去探究个水落石出,否则就不是半仙了。老爷子,别卖关子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掖着藏着可不是你半仙的习惯动作。
哼哼,看来什么也瞒不住你,再在莲浦村住些日子也成半仙了。张老顺哈哈笑着说。
干嘛还再住些日子?我记录了莲浦村这么多鬼怪故事,现在就已经是半仙了,只不过论道行和你还相差很远。我也笑着回答。
好吧。张老顺磕磕烟灰说。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看羊人最怕遇上这样的天气。前文说过,羊是一种胆量极小的动物,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会变得烦躁不安四处游走,给看羊人带来极大麻烦,要不停地驱赶、收拢四处游走的羊群。张老顺腿脚不好,黑灯瞎火里跌跌撞撞地赶羊,时不时摔跟头,碰的鼻青脸肿。这天晚上,张老顺赶了长时间羊,到了后半夜已累的筋疲力尽。忽然,他发现羊群慢慢安静了。怎么回事?风还在刮雨还在下,羊群怎么不动了?难道也累了?
这天晚上看羊的地方就在莲浦村南不远处。张老顺无意中抬了一下头,忽然发现村里有灯光闪过,再细看又没有了。他以为是大半夜忙活,累得眼花了,就没在意。好在羊群现在安静了,自己正好到窝棚里休息片刻。就在他爬进窝棚的一刹那,无意中又抬了一下头,碰巧又看见村里闪过一抹灯光,忽明忽暗的。张老顺揉揉眼睛,再抬头往村里看,这一次看清楚了,千真万确,就是有一缕灯光。
怎么过去没见过这种灯光?这么晚了谁家还点着灯?看灯光的位置应该是在村中央。张老顺心里纳闷。因为实在太累了,倒在铺上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天,张老顺睡了一上午觉。中午饭后,他到村里溜达,忽然想起昨晚的灯光,就信步来到村中央,看到几家住户在院子里聊天,就上前打问:昨晚你们怎么那么晚了还亮着灯?在干什么呢?
他这一问把人家问愣了,说:亮什么灯?什么时候?
张老顺说:后半夜吧。
后半夜?你说梦话吧?昨晚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雨,又是后半夜,谁家还亮灯?要亮也是你半仙家亮,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是万万不会亮灯的。这些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看他们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张老顺又往前走。前面就是泉神庙。张老顺没往这上面想。庙里只单单塑着一尊泉神的泥身,不像其他庙宇有灯盏装置,可以点燃蜡烛也可以添油。
没有找到答案。张老顺悻悻地回了家,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灯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大约半个月以后,又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张老顺又在离村不远的地方看羊。到了后半夜,他在驱赶羊群过程中又见到村中央那缕忽明忽暗的灯光。灯光一亮,原本烦躁不安的羊群就慢慢消停下来。好奇心在张老顺胸中骤然升腾——今晚一定要把灯光的来历弄清楚。既然羊群不动了,张老顺索性也不睡觉了,拿着手电筒大步向村中走去。可惜,等他走进村里时,灯光消失了。他在村中央几户人家门前转了转,没有发现异样情况,只听见屋里传出来一阵阵呼噜声。
张老顺想再查个究竟,但又怕羊群没人看管出现意外,就心有不甘地回到窝棚里。
阴雨天,本来是看羊人最不愿意遇上的天气。然而,为了弄清楚灯光来历,张老顺这些日子反倒十分盼望阴雨天到来。不过后来又遇上几个阴雨天,张老顺却没有发现那缕灯光。
夏天转眼过去了。天凉以后,羊群不再卧地,张老顺带着惆怅的心情回到家里住。但他探究灯光的想法没有丝毫减弱,决心下年一定揭开灯光之谜。
第二年夏天来临,张老顺又开始看羊。一个阴云密布的夜间,羊群卧地的位置正好在莲浦村南边,离村子只有几十米远。张老顺在村里找来位叫林树保的年轻人。林树保原籍并不是莲浦村,是他的父亲当年到莲浦村倒插门当了张家的上门女婿。论辈分,林树保管张老顺叫老舅,平时也爱听张老顺讲故事。张老顺对林树保说,孩子,今天晚上你给老舅看一会儿羊,老舅有点事情要办。林树保不知道张老顺要办什么事情,但知道一定与他的“半仙”称号有关,所以就不多问而是满口答应,晚饭后早早来到村边紧紧地守护着羊群。
张老顺悄悄来到村中央,藏在一户人家的后墙根,想近距离看看灯光到底是哪里发出来的。到了后半夜,阴云密布的天上开始下雨。工夫不大,张老顺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了灯光,就轻轻地迈着脚步往前走去。
前面就是泉神庙。待张老顺转过泉神庙左前方墙角,抬起头来一看,大吃一惊!哎呀,灯光原来是从泉神庙里发出来的!泉神庙里怎么能有灯光?是谁这么晚了要去泉神庙里点灯?张老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庙内。这一投不要紧,眼前的情景更是把他吓了一大跳!原来泉神的泥塑像前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高高瘦瘦的个头,手里托着个灯盏,散发着微弱灯光。泉神庙窗户没有糊纸,窗外的冷风一阵阵刮向庙内,把微弱的灯光吹得忽明忽暗,有几次就快要吹灭了。张老顺心想,这位老兄,你倒是用手挡一下风呀!但那个人却不做任何防风动作,任由冷风吹过灯盏。不可思议的是,尽管窗外的风雨一阵紧似一阵,这盏微弱的灯光却始终没有灭,只不过有时候强些有时候弱些,从远处看就是明明暗暗飘忽不定的样子。因为是深夜,灯光也暗淡,张老顺始终看不清这个人的脸色。
一个时辰后,张老顺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盹。等他醒来时,灯光已经消失。张老顺用手电筒照了照庙里,只看见那尊泥塑的泉神像,哪里还有什么人!这阵睡意来的实在蹊跷。张老顺做看羊人数年,干的都是夜间营生,记忆中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形。显然,这是有股神秘的力量故意让自己打盹,好为手持灯盏者离开泉神庙创造机会。如此看来,这个人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虽然没有搞清楚持灯盏者是谁,但总算弄清了灯光的源头,张老顺觉得今晚收获还是不小的。他来到卧地位置,对外甥林树保说,你回去睡觉吧,羊我来看。
林树保走了几步,忽然又返身回来对张老顺说:下大雨那阵,羊群像是受了惊吓到处乱蹿,我费了好大力气都收拢不到一块。然而过了不大一阵工夫,雨还一直在下,但整个羊群就像被人捆绑住腿脚一样,一个个立在地上动也不动。这不,在你回来前不久,它们又像被解开了腿脚,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张老顺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不奇怪,你要是每天晚上看羊,会遇到比这奇怪多的事情。这么多年,我都见怪不怪了。但林树保的发现,也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羊群与灯光有联系。
林树保又问:这大半夜的又下着大雨,你到哪里去了呢?
张老顺若无其事的淡淡地笑了几声,并不回答。被林树保问急了,只好说,等这件事情水落石出时我一定告诉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我可能还要你看羊。你只要答应,我就会告诉你。
林树保知道这位老舅的脾气,他不愿意说的谁也问不出来。为了知道张老顺究竟在干什么,就满口应承下为他看羊的请求。
三伏天湿气重,三天两头下雨。这不,又是一个风雨之夜。张老顺想再会会泉神庙里的持灯人。不料灯光没有出现。他在泉神庙前石阶上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待到天快亮时才离去。
来到窝棚前,林树保对张老顺说:今晚可把我累坏了,羊群不好好呆着,东跑西蹿的。现在天快亮了,雨也停了,羊群才老实了一些。
张老顺知道事情的原委,泉神庙里的灯光没有出现,羊群在雷雨交加时惊恐万状,没有个不骚动的。他问林树保,孩子,你瞌睡吗?
林树保说:一夜未眨眼,当然瞌睡啦,你瞧,我的眼皮正打架呢!
张老顺本来想说什么,听林树保说眼皮正在打架,就把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林树保长得五大三粗,但心却很细,当时天刚蒙蒙亮,他看不情张老顺脸上的表情,但却听出这位老舅的话外之音,他可能有重要事情和自己说,就马上改口说:我年轻不要紧,老舅有什么话尽管说。
张老顺说:想知道我夜晚干什么去了吗?
林树保说:当然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张老顺说:好。等下一个风雨之夜,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树保是个急性子,见老舅像兰州拉面一样抻着,着急地说:现在告诉我不行吗?
现在不行,吓着你了下次就不给我看羊了。张老顺笑着说。
吓着我?你都不怕,我年纪轻轻的怕啥?
哈哈,我是半仙,你是半仙吗?
我当然不是半仙,但多个人就多个帮手,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帮上忙呢!这本是林树保无意间说的一句话,
张老顺听了心里突然动了一下,潜意识里忽然觉得这位外甥似乎与泉神庙孤灯有着某种内在联系。
一周后,卧地地块挪到了莲浦村北。前几次卧地,地点都在村南。泉神庙是一幢坐北朝南的建筑,后墙没有窗户,前墙有窗户,张老顺在村南能看见灯光。现在羊群背对泉神庙,即便泉神庙有灯光,按常理说,张老顺应该是看不到的。但张老顺想从羊群上猜测灯光是否出现。羊群不动,说明灯光又亮了,就和林树保一块到泉神庙去。
这天晚上雨不算大。张老顺和林树保挤在窝棚里观察羊群的动静。忽然,他们发现羊群又挤在一起不再走动。张老顺说,快走,跟我到泉神庙。
泉神庙?去那里干什么?林树保不解地问。
让你去你就去。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要到泉神庙去揭开一个谜底。张老顺边说边下地,拿起手电筒就往外走。
林树保不敢怠慢,紧跟着张老顺走出窝棚。两人一前一后向村中央的泉神庙疾步赶来。
转过泉神庙左墙角,张老顺探头向庙内张望,果然发现泉神塑像前又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手里托着灯盏,发出昏昏暗暗的灯光。林树保跟上来,也把头贴近窗棂往里面看。他觉得非常奇怪,自己在莲浦村也住了二十多年,每天不知道要从庙旁路过多少次,可从来没有见过庙里有灯光。听个别人说里面有灯光,但他认为是他们故弄玄虚或是吓唬人而编造的谎言。现在看来,庙里有灯光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他又想不通,一座破烂不堪的庙宇,一尊斑驳陆离的泥身,突然亮起一缕昏昏暗暗的灯光能说明什么问题?里面的高个子人是谁?他正要向张老顺发问,猛然觉得张老顺拍了拍他的肩头。林树保顿时明白,看来半仙老舅已经猜到他的怀疑,而且可能要发问,但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庙内庙外距离太近,外面有人说话,一定惊动庙内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这时雨势越来越小,高个子身影随时有消失的可能。机不可失,张老顺决定和高个子身影摊牌。他把手电筒悄悄伸进窗内,突然打开开关,一道明亮的光柱射向高个子身影。
高个子身影万万没有想到有一道电光射来,顿时慌了神,手里的灯盏竟然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他准备弯腰去捡灯盏,忽听张老顺大喝一声:你是谁?
高个子没有回答。就在这个档口,只听林树保惊讶地喊了一声:怎么是他!
听到林树保的喊声,张老顺回过头来问:你认识他?
林树保说:我没有见过这个人,见过他的画像。
就在俩人一问一答的瞬间,有个黑影从他们眼前掠过。俩人探头看庙内,高个子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老顺有点沮丧:唉,今天晚上又白忙活一场。
林树保说:老舅别这样想,我觉得今晚咱们收获大大的。
张老顺转念一想,也对。林树保说见过这个人的画像,顺着这条思路捋下去,就不难找到灯光的来龙去脉。他对林树保说:现在雨也停了,高个子也跑了,天也快亮了,咱们回窝棚里好好捋捋这件事。
林树保跟着张老顺来到窝棚里,把自己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了张老顺。
莲浦村只是林树保的姥姥家,老家在十五里地外的水湾村。他小时候每年都要回水湾村和爷爷奶奶生活一段时间。有一年过年,他回水湾村,看见爷爷正在翻箱倒柜打扫卫生。莲浦村一带,都有过年打扫屋内卫生的习俗。爷爷翻出来的东西有一些书本和画像之类。林树保那年刚上小学,认识了几个字,就翻开书本看。书上都是繁体字,林树保看不明白,就翻开画像看。这些画像有的是房屋河流山川,有的是家禽家畜,还有一些是人物。他看不懂就乱翻一气。翻着翻着,翻到人物画像时,发现有个人个子很高,体型很瘦,立在那里活脱脱一根打枣竿子。
张老顺插话问:你们家怎么这么多画像?
林树保说:听爷爷说,我的祖上不少人读过私塾,从小爱画画,所以留下这么多画像。
张老顺说:我不懂绘画,但听人说,无论山水动物还是人物,都是尽量往好的画,画出来的山水动物人物都很美观。这个细高干瘦的人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些丑陋,画他干啥?
林树保说:当时我也这样想。我们学校有图画书本,上面的画都很漂亮。我问爷爷,这是谁呀?怎么长成这个样子,难看死了。爷爷赶紧制止我,不能这样说,对长辈要尊敬。
如此说来,这人还是你的长辈?你知道他的名字吗?张老顺问。
是长辈。但我对这个人没有好感,也就没问是怎么个长辈。还有,他的姓名我只认识林子,还有两个字笔画太多不认识。
说到这里,张老顺又产生了疑问:你的祖上爱画画,花些狗猫鸡鸭山川湖泽男女人物倒也说得通,但为什么要画家里人呢?按照当地风俗,这是对长辈不尊敬的表现。
林树保说:这个问题老舅你就有所不知了。据爷爷讲,我家祖籍并不是水湾村,而是早年间从南方迁徙来的。我家自古有续家谱习俗。在续家谱过程中,会把一些对家族影响力大的成员画成肖像留在家谱中。这个细高干瘦的人或许就是一个对我们林家影响较大的前辈。但爷爷似乎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更不知道他对家族有过什么影响,只是随着家谱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张老顺听罢若有所思地说:看来要想弄清事情的原委,只好问他本人了。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把林树保说愣了,说:老舅,你想问谁呀?
张老顺说:问那根打枣竿子呗!
问他?他死了足足上百年了,怎么问?林树保不解其意。
这个不难。他既然现身在泉神庙里,就说明他还没有“死”去。这个嘛,老舅有办法,半仙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哪!
林树保也来了兴趣,说:你去问打枣竿子一定要带上我。我说过,这件事情我能帮上你的忙不是假话吧?
张老顺说:不是假话,你还真是帮了我个大忙。你要不来,我还真不知道从那里入手揭开这个谜底呢!
又一个雨夜来临。后半夜时分,张老顺和林树保又来到泉神庙前。庙内的灯光又亮了起来。这次张老顺没有用手电筒照射打枣竿子,而是开口喊话:里面的前辈高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庙内的灯光摇晃了几下,接着传出一声闷声闷气的话音:庙外的兄弟有什么指教尽管说话?如果我记忆不错的话,你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吧?
这个声音张老顺听起来没有什么,倒是把林树保惊的打了个愣怔:天哪,怎么他的声调和我爷爷相差无几呀!
张老顺觉察到身边的林树保有异样举动,就问:怎么回事?
林树保说:我爷爷说话就是这个声音。看来,这个打枣竿子还真是我的一个前辈高祖。
张老顺转过头来对着庙内说:称兄弟不敢当。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高人的辈分应该比我大的多,我喊你一声老前辈不过分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辈分比你高?闷声闷气的话音再度从庙内传出来。
张老顺轻声对林树保说:你向里面说一句话。
林树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就问张老顺。他想不到这个老祖宗还能说话。过去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林树保有点着慌,准确地说是有点害怕。
张老顺教他:你就说我是水湾村的,姓林。
林树保将张老顺的话对着庙内复述了一遍。庙内的打枣竿子沉寂了片刻后发了话:奥,是我的晚辈孙子。你的太爷爷和爷爷难道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你?
没有。我出生时太爷爷已经过世了。爷爷似乎也并不清楚你的事情。
奥,这也难怪,毕竟这件事情太久远了。
张老顺这时接过话题说:既然是你的事情,现在由你自己来说不是更好吗?
唉,我本不愿意说的,但你们既然见过泉神庙里这缕灯光也见到我的身影了,再瞒也瞒不过了,今晚就告诉你们吧。
原来,林家是个书香门第之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南方一个富庶之地。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当地一个恶霸,在原籍无法生存,就举家迁徙到太行山深处这个叫水湾的小山村。林家人识文断字擅长丹青,在村里开办私塾授徒,很得乡亲们爱戴。
有一年夏季,长房长孙林詹巍到县城办事,回来路过莲浦村后的大北沟时,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登时起了洪水。林詹巍不识水性,趟水时被洪水卷走。他高喊救命,但大雨滂沱,周围哪有一个人影?林詹巍自感今天性命休矣,索性双眼一闭,随波逐流冲到哪里算哪里吧!正当他不做生还的打算时,忽然觉得身子不动了,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岸边,正躺在一处草畔边休息。这是怎么回事呢?显然是有人救了自己一命,否则那么大的洪水怎么能够生还?林詹巍用眼搜寻着四周,希望找到搭救自己的人以示谢意。但四外除了入注的大雨就是咆哮的水声,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休息了一阵,林詹巍觉得身体有了点力气,就挣扎着坐起身子来。这时,他忽然听见耳边有个声音说:你的身体还很弱,先不要站立也不要往家走。你可能有点口渴,你的身边草畔旁有股山泉,喝几口泉水休息一会儿再回家。四周空无一人,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林詹巍纳闷得很。他舔了舔嘴唇,嘴唇有点干,确实口渴了,就扒开草畔,发现草畔旁果然有眼山泉。他喝了几口,嗨,水挺甜。
休息了一个时辰,林詹巍觉得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时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他站起身来准备回家。他双手合十,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是哪位神仙救了我,你能不能现身出来让我拜谒一番呢?不然我会寝食难安终生愧疚的。
突然,有道黑影子在林詹巍眼前晃了晃,只见一个人飘到面前。林詹巍定睛一看,是个大约有六七十岁的小老头,脸上皱皱巴巴,衣服破破烂烂,活像个讨饭的乞丐。
林詹巍试探着问:前辈可是搭救在下的恩人?
小老头说:恩人谈不上。我见你落了水,就把你救了上来。其实即便不是你,别人我也会救的,在这里我救过不少人。当然了,救你时我比救别人下了一番功夫。
林詹巍一愣,问:这是为何?
小老头说:你是水湾村的教书先生,识文断字之人,深受乡亲们的爱戴和尊敬。这样的人决不能有生命危险,也不能留下伤痕。你要丢了性命受了伤,村里的孩子们怎么读书呢?我不但要救你,还要疗好你的伤。
林詹巍把刚才的经过仔细想了想,寻思:救自己出水是真的,但他似乎并没有替自己疗伤呀!再说,自己除了没有力气,也没有受伤嘛!
小老头似乎看出林詹巍的疑惑,说:你不是喝了几口泉水吗?
是,我是喝了几口泉水,难道、难道……
不喝这几口泉水你能站立起来吗?能走路吗?
林詹巍心头突然一凛,得知了小老头的身份:你、你、你就是莲浦村大名鼎鼎的泉神——
小老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说了句:天黑了,你走吧。这天,可能还要下雨。说完迈开腿就要走。
林詹巍见状,连忙拦住小老头说:仙家别急着走,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小老头说:不必,人间有句俗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连人类都这样认为,又何况我们呢!你回去后好好教孩子们读书,就是对我救命之恩的最好报答。
林詹巍还是不愿意让小老头走,说:教书是我的职责,请仙家一百个放心。虽然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想通过某种方式答谢仙家。
小老头没有办法,说:这样吧,再给你个报恩的机会。莲浦村中央不是有座泉神庙吗?里面供奉的塑像就是我。可我是泉神,与翠鸣河里的龙王不一样。龙王虽然没有建庙,但村民们都很敬畏龙王。倒是我有庙宇有塑身,然而我的泉水是涓涓细流,不能给村民造成什么伤害,所以反倒引不起大家的重视,所以也就没人给我重塑泥身。你看门上那副对联,什么香火旺盛?谁给我烧香?你也见到了,我现在穿的破破烂烂相隔叫花子,也没有人给我点一盏灯。你要有心报恩,就给我点一盏灯吧。
林詹巍说:好,不仅点灯,我还要给你重塑金身。
小老头说:重塑金身就不必了。一来工程较大花费较多,二来我也不愿意让村民们知道这件事情。我是个低调的泉神。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给我点灯,要在夜深人静的后半夜,时间不要长,一个时辰就行,而且要在大雨之夜。
为什么要在大雨之夜?林詹巍好奇地问。
大雨之夜村民们不会出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俩是在雨天认识的,这也算有点纪念意义吧。小老头说。
林詹巍点点头说:晚辈记住了。
小老头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说:今天是六月二十八。你可以在逢八的雨天到泉神庙来。
林詹巍信守诺言。后来就在逢八的雨天后半夜到莲浦村泉神庙给泉神掌灯。我去世后,魂灵找到泉神,告诉他我准备让后代传人接着给泉神掌灯,但泉神不同意,说不能麻烦你的后代传人,我对他们并没有恩情,受之有愧。所以,我的魂灵就一直来给泉神掌灯。
林树保说:怪不得我不认识后面那两个字,我当时刚入学不几天。
张老顺皱皱眉头问林詹巍:尽管是在后半夜,但你这么大的个子来泉神庙,怎么村里很多人不知道这件事呢?
林詹巍说:一个夏天逢八的雨天能有多少呢?有时候好几年都遇不上一回。遇不上我是不能来的。也许老天爷有意让你揭开这个谜底,所以今年的雨水出奇多,所以我也就来的多。
林树保插话说:灯亮时卧地的羊群为什么纹丝不动呢?
林詹巍说:哈哈,我属羊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泉神并没有说过,但我猜测可能是灯亮时羊群不动是在集体向泉神致敬。泉神当年说过,莲浦村的羊群都是喝泉水生存下来的。
……
天渐渐亮了。张老顺和林树保突然感到一阵睡意袭来。打盹的工夫,林詹巍的身影不见了。
泉庙孤灯的来历终于水落石出。张老顺和林树保离开泉神庙往村外走。
林树保说:原来我这位祖上还有这么一段离奇的经历,我现在对他尊敬有加了。
张老顺说:不论什么年代,只要对老百姓做出有益的事情的,不光能受到老百姓的爱戴,还能收到神灵和仙家的爱戴。
是啊,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也是我们的榜样。
……
张老顺讲到这里,我突发想起泉神庙的那副对联,正如故事中泉神对林詹巍所说,这副对联与实际情况并不相符,就问张老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张老顺说,前文中已经提及,莲浦村民信奉翠鸣河的龙王,对泉神次之。为什么次之?村民们饮用水是从井里打出来的,而井又与翠鸣河相通。从这个意义上讲,村民们与泉神的关联好像不是太大。不过听老人们讲,这里面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与泉神庙南边的戏楼有关。
戏楼?
对,泉神庙南边有座戏楼。
好,下面就讲这座戏楼里发生的稀奇故事。各位读者请看系列第三十集:《夜半声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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