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浦村泉神庙南面大约四十多米处,有一座戏楼。说是楼,其实只有一层建筑,只不过地基比普通的民房砌的高,房间也比一般民房建得宽敞和高大,以便剧中人物在戏台上表演时利于台下观众的观瞻。泉神庙是坐北朝南,而戏楼则是坐南朝北,与泉神庙遥相呼应。中间这四十多米的空地就是观众席。莲浦村这座戏楼有些与众不同。别处的戏楼一般是贴一副对联,但这座戏楼却是三副对联。两侧有一副大字对联。上联是:忠奸善恶终有报劝人为善;下联是:坑蒙拐骗不到头将古比今。大字对联的内侧还有一副字体较小的对联。上联是:弹丸之地可家可国可天下;下联是:剧中人物为将为相为名臣。这副对联的内侧还有一副字体更小的对联。上联是:东一枪西一刀杀人不死;下联是:骑鞭马坐织轿行走不前。从三副对联的寓意来看,字体最大的一副是指戏文的教育意义;第二副对联则是以戏论戏了。它告诉观众,这是在演戏;而第三副对联纯粹是戏台上情景的真实描绘。
按照张老顺的解释,莲浦村人祖祖辈辈爱戏如命。他们不仅常常请外地的戏班子来村里唱戏,而且自己也组织过戏班子,逢年过节都要在戏楼里粉墨登场一试身手
世人皆知,唱戏的地方最容易出故事。所谓故事,就有好故事坏故事或是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我问张老顺,今天你要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张老顺说:当然是个离奇古怪的故事。在莲浦村,如果不发生离奇古怪的故事,那还算莲浦村吗?
想想也是,我信服地点了点头,问:究竟怎么离奇,又是怎么古怪呢?
张老顺吧嗒了几口烟,说你别着急,且听我慢慢讲来。
莲浦村唱戏,一般都是逢年过节,为的是凑个红火热闹,为节日增添喜庆气氛,比如春节、元宵节、中秋节等等。另外,每年的农历四月十六日也要唱戏,而且要一连唱三天,每天三开箱共九场戏。四月十六是个什么日子?为什么要唱这么多戏?这一天是莲浦村的庙会。太行山一带的村庄,每村都有自己的庙会,所选择的日子也不一样,但都有各自的原因。比如莲浦邻近的几个村,有选农历三月初的有选三月底的。莲浦村的庙会是四月十六,实为纪念本村一位技艺精湛的木匠而设。这位木匠的最后一件作品就是这座戏楼。据说这位木匠是个脾气秉性很古怪的人。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木匠出生于农历的四月十六日,死于公历的4月16日。你说这事巧不巧!当初,有人建议用村里的庙会日子来纪念木匠,莲浦村民都表示赞成,但以出生日为准还是以去世日为准,大家有了分歧,酝酿了很长时间才形成一致:以他的出生日期作为庙会日。至于理由,就是因为这位木匠能做出一件其他的木匠做不出来的农业器具,而这件器具则是在农历的四月中旬普遍使用的器具。
回过头来还说戏楼。木匠不仅是个手艺人,也是一位戏曲爱好者,天生一副好嗓子,长得也是细高挑个头、白净面皮。拥有这样优越的自然条件,再加上喜爱戏曲,村里的戏曲班子自然少不了他。不过在建造这个戏楼之前,村里唱戏都是在野地里临时搭建一个戏台。唱完戏就把台子拆掉,再唱戏是再搭,既费劲又麻烦。木匠曾立下誓愿,有生之年要为村里建一座正儿八经的戏楼,再唱戏时也算有了个上讲究的舞台。不过建戏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花不少钱,还要用好多木料和人工,最重要的是选址和用地。戏楼不是一般的民房,有三两丈地皮就够用了。戏楼的舞台很大,起码需要六七间房屋的地皮才行。还有,有了唱戏的地方,还得有看戏的地方,看戏的地方更要宽阔一些才能容得下更多的观众。后来,村民们七凑八凑终于凑够了建造戏楼的木料和花费,但在选址上却遇到了难题。村内没有如此阔绰的地方。有人建议把戏楼建到村外,但又不能离村子太远。然而紧邻村边的都是种庄稼的土地。村里都是土里刨食吃的老百姓。太行山深处,本来就山多地少,谁家也不愿意拿出赖以生存的保命田去建戏楼。选来选去,最后只好选择了泉神庙对过这块地皮。
张老顺讲到这里,我插嘴问:既然莲浦村有这么一块地,为什么开始不选择它呢?
张老顺哈哈一笑,说:你现在看这座戏楼堂而皇之的立在那里,前面还有那么大一块看戏的地方,挺像那么回事,似乎早就应该选在这里,是不是?其实,这是村里万不得已的选择。
我纳闷,问:为什么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呢?
你知道这块地方原来是什么吗?
是什么呀?
一块乱葬坟。
乱葬坟?我一愣,说:据我所知,乱葬坟一般都是在村外比较远的地方。不是有个下莲浦村吗?那里不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吗?怎么村内还有个乱葬坟?
张老顺对我翻了翻眼皮说:你本来挺爱咬文嚼字的,怎么现在犯傻了?
我怎么犯傻了?
张老顺说:什么叫乱葬坟?就是没主的坟,也就是说,村民们都不知道葬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亡魂没有亲人祭拜。而下莲浦是有主的坟,葬的都是莲浦村民的亲人,清明节都要去烧纸祭奠的。。
奥,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恍然大悟。又问:既然是乱葬坟,那为什么不早早把它平掉或起走呢,夹在村中多晦气。村民们难道就不嫌腻歪?
张老顺说:乡亲们又何尝不想把它起走或平掉呢?可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诧异地问。
张老顺说,当年为泉神建庙时也遇到过选址的难题,有人建议建在这个乱葬坟上,后来在建庙过程中就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怪事。参加建庙的人三天两头害病,不是脑袋疼就是肚子疼,有的人还从大梁上掉下来摔个半死。后来人们找看风水的先生来查看,说乱葬坟里葬着恶鬼。恶鬼生前是为害一方的恶霸,死后也不愿意让别人占用他们的地盘,所以就出手祸害为建造泉神庙干活的人。村民们也不知道风水先生说的是真是假,只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就问怎么办?风水先生说,只有一个办法——把工程停下来。不占用恶鬼的地盘,他们自然就不祸害大家了。这个办法或许好,但又行不通。建庙工程进行了一半怎么能停下来?再说,当时是为了祈求泉神保佑莲浦村民而主动为人家建庙的,现在突然停下来,泉神该怎么看?得罪了泉神,他要祸害起人来,恐怕比恶鬼还厉害十分!不行,这个办法使不得!泉神?风水先生听了心里一动,说:既然是为泉神建庙,这事情就好办了,让泉神去和恶鬼商量。神和鬼总比人和鬼好打交道嘛!人们想不到风水先生竟然想出这么个主意,都持怀疑态度。风水先生说,我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不管结果如何,你们总要去试试嘛。对呀,行不行试试再说。人们给泉神烧了纸点了香摆了供并祷告一番。说来也怪,从这以后,再没有恶鬼捣乱了,泉神庙很快就建造起来了。
但这一次却不同了。这次是建造戏楼,纯属娱乐行为。当年建造泉神庙只占用了乱葬坟一个边角,就闹出那么大的乱子,这一次建戏楼要把整个乱葬坟平掉,恶鬼怎么能答应?
我说:恐怕不会答应。
张老顺说:是啊,要不怎么叫恶鬼呢!
说到这里,张老顺突然转移了话题,好像选址问题瞬间就解决了,开始直接谈建楼工程了。他说,木匠作为手艺人,给村里人家干活是要挣工钱和吃食的。这次建造戏楼,村里商议木匠就不要出钱出木料了,把你的手艺折合成费用就行。木匠也欣然同意。不料工程进行了一半,木匠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半年后,木匠从阎王殿边上溜达了一圈儿又回来了,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但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下决心一定尽快把戏楼建造好,不能让这个半拉子工程耽搁在自己手里。木匠坚持把戏楼建好后就去世了。他去世后的第二年,莲浦村民就把他的出生日期定为庙会的日期。
张老顺讲到这里,我觉得一直没有进入正题,就说:你总是说木匠,他与戏楼里发生的古怪故事有关系吗?
张老顺不做回答反问我说:故事发生在戏楼里,戏楼是木匠建造的,你说木匠与故事有关系吗?
我说:如此说来还是有一定关系的。
这不就对了吗?我不把戏楼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怎么讲以后的故事?
我听出来了,说:看来以后的故事与木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张老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说了句:你往下听就是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戏楼建成好多年了,每年的农历四月十六这天开始,莲浦村连唱三天大戏。这一年的四月十六庙会,莲浦村请了市里的专业剧团来村里唱戏。这天夜场戏散了后已经很晚了,演员们收拾行头的收拾行头,卸妆的卸妆。做饭的大师傅已经把夜宵送来,大家准备吃完夜宵就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三场重头戏。当最后一个叫李大斤的旦角演员离开戏楼时,突然影影绰绰听到舞台上似乎有唱戏的声音。开始他没有在意,认为可能是新来的某个学员在那里吊嗓子。后来觉得不对劲。一来,这个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唱词似乎也不熟练。这是市里的专业剧团,演员大都是有几十年舞台经验的艺术家,即便是新来的学员也都是经过戏校的培养专门的训练,不可能不熟悉唱词?二来,明天还有演出,这么晚了不快点回去休息还吊什么嗓子?可这个声音始终在响,一时半晌好像还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这个反常情况引起李大斤的好奇,到底是谁这么执着和敬业呢?好家伙,完全够得上评为先进工作者的条件了嘛!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谁,年底评先时也好投上他一票。
李大斤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回住处,而是一个人悄悄地来到舞台上。他用手电筒一照,没有人啊!莫非是我刚才听错了?或许是幻觉。今晚是《大•探•二》,一出货真价实的唱功戏,自己男扮女装演李艳妃,光这个角色就有大段大段的唱腔,耳朵里塞满了抑扬顿挫的胡琴声。直到散戏了觉得胡琴声还在响。想到这里,李大斤心里释然了,迈步走下舞台。然而,当他刚一走下舞台,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影影绰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他侧耳静听,这回听清楚了,天哪,还是旦角,更奇怪的还是和自己同一个角色:李艳妃。李大斤停住脚步,返身回到舞台一看,舞台上还是空荡荡的。这一次,李大斤多了个心眼,他用手电筒把舞台上的地角旮旯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仍然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无奈只好又走下舞台往回走。真是奇了怪了,刚走出戏楼,又听见那个声音传到了耳朵里。李大斤本想再回去看个明白,刚要返身又停下了,他意识到再回去肯定还是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干脆别费这个劲,赶快回去睡觉休息。他加快脚步往回走,越走忽然越觉得背后好像有个人跟着,还有轻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却没有一个人。待他转过头往前走,就又觉得那个人在他身后寸步不离。李大斤有些害怕,不敢再回头了,一溜小跑回到了住处。
回到住处,李大斤用被子蒙住头,想赶快忘记这件烦心事早早进入梦乡。可事与愿违,越想睡觉就越睡不着,耳际旁老回响着那影影绰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声腔和轻轻的脚步声。
几乎一夜未睡的李大斤因为休息不好,第二天精神恍惚,竟然唱错好几个地方。台下的观众没有听出来,但台上的同事们都听出来了。早场戏唱完后,剧团团长把李大斤叫到一旁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你是怎么回事?乡亲们唱一场戏多不容易呀!我们应该拿出十二分努力来演唱才能对得起他们,才能对得起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的良心。作为一个老演员,不用团长说,李大斤也懂得这个道理。自己又何尝不想好好地为乡亲们唱戏呢?可昨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蹊跷,搅得自己心神不定慌乱不安,真的无法集中精力把戏唱好。
李大斤心里这样想,却又无法对团长讲明情况更无法辩解,只能表示接受领导批评,争取唱好下来的几场戏。遗憾的是,下午这场戏,李大斤又有更多的失误,这次连台下的观众都听了出来,连连喊起了倒彩。李大斤的表现彻底惹恼了剧团团长,也引起剧团同事们的极大不满。大家不满意的同时也觉得奇怪:李大斤本来是个艺术造诣深厚的演员,扮相好唱功好,人品出色也非常敬业,在舞台上极少出现失误,这次是怎么了?竟然连连出现不该出现的低级错误?团长这一顿狠狠批评,李大斤是绝对逃脱不掉的。批评过后,团长做出个决定:晚场戏李大斤就不要上场了,回住处写一份深刻检查交到剧团,由B角去演这场戏。
团长是个女的,也是唱旦角的。因为剧团事务性工作多,演出时间减少,所以她就给李大金当了B角。李大斤对团长这个安排很满意,他原本就想推掉晚场的演出。一是自己着实不在状态,百分之百还要出错,会影响剧团的声誉;二是他想把昨晚的声腔闹个水落石出。晚场戏演出时,李大斤并没有写检查,而是来到舞台一侧,不错眼珠地盯着舞台,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可惜近三个钟头的戏演完了,他的眼珠子瞪的生疼,却没有看出一丝异样,没有半点收获。这太让李大斤失望了。这个奇怪的声腔到底来自哪里呢?
戏散了,观众和演员们都走了。李大斤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当他快要走出戏楼时,天哪!那个奇怪的声腔又响了起来。李大斤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又不由自主地返身回到舞台,当然又与昨晚一样,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李大斤决定不再管有没有没有人唱戏,自己实在太困了,要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觉,准备明天的演出。演出是有工资补贴的,不演出工作上挨批评,拿不到补贴经济上又受损失太不合算。
第二天早上,李大斤找到团长要求参加今天的演出。团长问:你的检查写好了吗?
李大斤说:还没有。
没写好接着写,写好检查了再说演出的事。团长说。
李大斤分辨说:我、我,这个检查我无法写。
团长说:是啊,如果检查好写了谁都愿意写检查了。
李大斤说:这里面有特殊的原因。
团长说:有什么特殊原因写给我看看。
李大斤心里一动,对,我就把这两天晚上遇到的怪事写出来让团长看看,领导水平高,或许能找到破解之法。
吃中午饭时,李大斤把几页字纸交给团长。不大一会儿工夫,团长来找李大斤,把他叫到门外一个僻静处,悄悄地问:你说的这事是真的?
李大斤说:千真万确。我怎么敢糊弄团长?
团长听了抓了抓脑瓜皮,又嘬了嘬牙花子,然后说:居然有这种事情!这样吧,今晚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李大斤说:那是再好不过,要不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呢!
今晚是最后一场戏,明天剧团就要返回市里。散戏后,团长让大家先回去,他要和李大斤谈一件事情。待大家走后,李大斤对团长说:你注意听,马上就要“开戏”了。
团长支棱起耳朵注意听,但四周静悄悄的,哪有一点声音?没人唱戏呀!团长用审慎和怀疑的眼光瞅着李大斤,意思是你真要糊弄我呀?
李大斤听了听,也确实没有声音。嗨,这怪声腔,不该唱的时候你唱,该唱的时候你又不唱了。突然,他想起一个主意——不如我先引唱一句,看看对方有什么动静:先王爷晏了驾太子年幼……唱腔刚落,舞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接唱:太师爷起下了篡位奸谋。依旧是影影绰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唱腔。团长和李大斤都是业内的行家,完全听得出来演唱者有一条得天独厚的好嗓子,虽然声腔断断续续,但听得出他又一条好嗓子。听到这里,李大斤和团长赶紧用手电筒往舞台上照,却仍然看不到人影。声腔还在响,李大斤想看个究竟,想拉着团长到舞台上查查。团长毕竟岁数大一些,经常带着剧团下乡演出,知道乡下时常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悄悄地对李大斤说:不必去了,去了也看不到人。咱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查这件事,我琢磨这里边大有文章。
李大斤问:莲浦村的庙会结束了,咱们明天不是要回市里吗?
团长说:暂缓返市,搞清楚这件事情再走。
村民们都知道演完戏剧团该走了,不知为何他们第二天却没有走的意思。莲浦一带的规矩是庙会期间演员食宿由村里负担。好几十口子人多住一天村里就要花费好多钱。团长看出村民的意思,承诺说不用乡亲们再破费,我们自己负担花费。我们留下来有事要办。随后她向乡亲们打问村里过去有没有男扮女装唱戏的人?
村民说:村里有过剧团,但没有人会唱男旦。
团长又问:村里可又精通阴阳术者?
村民说:有个看羊的老汉张老顺,人称半仙,阴阳两道通吃。
团长一听很高兴:劳驾,请快带我们去见他。
村民把团长和李大斤领到张老顺家。李大斤把这几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他。
张老顺惊讶地问:有此等怪事?
李大斤说:这是我亲眼目睹亲耳闻之,不会有假。
那二位的意思是——对于团长和李大斤的来意,张老顺心里已经明白,但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李大斤说:这个人唱戏给我们听,一定有话对我们说;但又不愿意让我们见到他。张师傅可有办法?
张老顺说:我可以试试,不一定行。他不愿意见你们可能有非常特殊的原因。这样吧,今晚我和你们一块到舞台上去。你们不要说话,我看能不能把他叫出来。我估计这个人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团长听了倒没有什么表示,李大斤却大惊失色:你是说他是个鬼?
张老顺嘿嘿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李大斤有些害怕,剧团这么多人,这个鬼为什么单盯上自己呢?
张老顺看出李大斤的惊慌神色,又嘿嘿笑了笑说:大概和你有缘,都是男旦嘛,同一个行当。不必惊慌,看来此鬼没有害你之心。
李大斤略一思忖,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太惊慌了。
晚间,张老顺领着团长、李大斤来到戏楼后面一个拐角处,点燃香烛并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舞台果然上有了响声,似乎来了一个人。
张老顺说:这位仙家,到后头见个面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还是来舞台上吧。虽是男声,但声音很柔很细很阴,似有不少哀怨在心里。
张老顺说:也好。那我们就过去。
这时,那个声音忽然着急地说:慢、慢,慢着!
张老顺问:怎么啦?仙家反悔了?
不是反悔,是我现在的面容不方便见你们,那个男人声音说,这样吧,让两位唱戏的师傅回去拿一套旦角行头来,我扮起来再见你们吧。
张老顺扭头问团长:怎么办?
团长对李大斤说:去,拿一套行头来,带上粉和片子。
不一会儿,李大斤把行头拿来扔到舞台上。大约半个时辰,一个《大•探•二》里的李艳妃来到张老顺三个人面前。借着蜡烛光一看,这个李艳妃还真是标致,只是脸上的片子贴的有点靠前,把大半个脸都遮住了。
“李艳妃”朝着三个人用舞台动作道了个万福。
张老顺问: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
不这样,我怕吓着三位,“李艳妃”叹口气说。
是怎么回事,说说吧。张老顺说。
各位容禀。“李艳妃”念了一句道白。
原来,很多很多年以前,一个外地剧团来莲浦村唱戏。剧团里有个唱旦角的演员叫柴玉非,生的明眸皓齿非常漂亮,嗓子好扮相好,很受观众欢迎。剧团在莲浦村唱了几天戏,不料临走时却出了大乱子。原来,村里有一个恶霸看上了柴玉非,尽管他是男儿身,但还是被这个恶霸糟蹋了,还想长期霸占他。剧团要到别处去唱戏,但恶霸却不让柴玉非走。柴玉非和恶霸厮打,最后被恶霸把脸抓伤破了相,不能再扮上唱戏了。柴玉非痛不欲生,一天晚上,他趁恶霸熟睡之际,用一把剪刀狠狠地插进恶霸的胸膛。恶霸一命呜呼。柴玉非杀了人,自觉也安生不了,就将剪刀也刺进自己的胸口。第二天,村民们发现了这两具尸体,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柴玉非是个唱戏的,东跑西颠的,具体是哪里人谁也不知道,于是就草草埋进了乱葬坟。这个恶霸是莲浦一带有名的地痞流氓,也没有家眷和直系亲属,倒是有几个旁系亲属,但嫌弃他的恶名,唯恐躲之不及,也不愿意管他。村民们更是对其深恶痛绝,也把他草草埋进了乱葬坟。
一晃儿好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晚上,木匠从外地做工回来路过乱葬坟,当时已是夜间。他在坟边遇到一个人背对着他,挡住了他的去路。木匠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挡住我的去路?
那个人说:先不要问我是谁。听说你们要在这里建戏楼?
木匠说:不错,是有这么回事。
建什么戏楼?扰乱了我的清静。
建戏楼怎么就扰乱了你的清静?你到底是谁?
哼,我是你的高祖,爷爷的爷爷。
木匠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虽然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小时候记得听爷爷说过。爷爷说的支支吾吾,似乎想说又不想说。在自己不断追问下,爷爷说了句不提他了,还不够给咱家族丢人现眼哩!后来他又听村里的老人风言风语地说,这位高祖不是善良之辈,惯于欺男霸女。至于具体有什么恶行,自己并不知道。眼前,挡住去路的这个人莫非就是他?想到这里,木匠说:村里的乡亲们爱看戏,建个戏楼是好事,怎么能打扰你的清静?
我就喜欢听柴玉非一个人唱戏,别的一概不听!那个人蛮横地说。
我现在叫你一声老祖宗。这可是就是你不通情理了。木匠有点生气。
我就是不通情理。不信,你们建个戏楼试试?看能不能建成!
木匠也被激起了肝火,说:我是木匠,在莲浦一带是一顶一的好手艺,你看我能不能建成戏楼。说完,回转身绕道回了家。
这个经过,柴玉非都一一看到了眼里。他当然希望能把戏楼建起来,那样自己就可以看戏了,还可以在舞台上过一把唱戏瘾。遗憾的自己和糟践自己的恶霸葬在了一个地方,日日不能开心颜。
柴玉非告诉张老顺,建楼过程中经常出现意外事故,全是恶霸捣蛋所致。
张老顺说:木匠曾闹过一场大病,后来早早去世,莫非也是拜恶霸所赐?
是的,柴玉非说,恶霸就是恶霸,连自己的家族曾孙都不放过。但不管怎么样,戏楼还是建造起来了。
李大斤问:你见过木匠吗?
见过。他天天在这里干活儿,我能见不到吗?木匠也爱唱戏,有时边干活儿边唱。对了,楼建好后,有两副对联就是我告诉木匠的,他用木匠凿子凿在了戏楼前面的明柱上。
奥,我还纳闷,怎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戏楼竟有三副对联,而且不是写在万年红纸上的,团长说。
柴玉非说:第一副对联是木匠自己凿上去的。有一天夜间我找到他,说戏楼的对联与唱戏联系紧密一些较好。我们在外地唱戏,见人家戏楼上的对联很好,就给他说了两副,他就用较小的字迹凿在了明柱上。后来,村里人用木匠的生日命名庙会日期,这是对木匠很好的纪念。他的手艺好,你们看这栋戏楼建造的多好!无人时,我常常来舞台上走场。可惜早早被他的恶霸高祖害死了!
这时,李大斤问柴玉非:为什么我能听到你的声腔而团长听不到呢?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在跟在我的身后?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柴玉非说:这个很简单,你是男旦我也是男旦,我以为比较容易沟通。团长是女旦,总是隔着一层。我跟着你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但你很胆小,我只好作罢。
好嘛,你一、一个......李大斤没好意思说出鬼这个字眼来,只说半夜三更后边响着脚步声,谁不害怕呢!
张老顺三人告辞时,柴玉非忽然提出个要求:能否把自己的遗骨迁到别处去?我不愿意和恶霸葬在一起,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乱葬坟了,但我们的遗骨都在戏楼的下面。
张老顺扭头看了看团长和李大斤。团长和李大斤心领神会,说:这件事情我们来办。团里多置办一套行头,你就跟着我们唱戏吧。
柴玉非闻听激动不已,连连说: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
张老顺讲到这里,似乎有告一段落的意思。我说:等一等,你还没有说明泉神庙前的对联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与这个戏楼有关系吗?
张老顺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唉,人老了记性就是差了。不错,泉神庙很冷清,香火不旺,与庙前的对联严重不符。它的规模小,与高大的戏楼相比显得微不足道。戏楼嘛,唱戏的地方很热闹,就更显得泉神庙冷清了。乡下庙会唱戏都要烧香,人们习惯把香烧在戏楼面前。凡此种种吧,人们就把泉神忽视了。好在泉神很低调,不争讲这个,也没有难乡亲们。
我说:还有一个问题,不是说恶鬼不让在乱葬坟里建戏楼吗?我猜想,如果他故意捣蛋,这个戏楼可能真建不成。后来虽然木匠为此送了一命,但戏楼终于建起来了。你前头说过神和鬼好商量。我想知道最后他们是怎么通融的?
张老顺说:详细经过不得而知,但泉神是神,恶鬼是鬼。人言道,邪不压正,我理解神为正鬼为邪,就是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泉神总是有办法降住恶鬼的。
柴玉非插话说:他们曾经斗过好多回合,最终泉神获胜。
我又对张老顺说,从这集故事中不难看出,木匠是个重要角色,但套用一句舞台术语说,他并不是从上场门出场的而是从下场门出的场,也就是说他没有从正门出场,让人多多少少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张老顺说:这一集主要讲的是戏楼里的声腔。别急,下集咱们就让木匠从上场门出场。
各位读者,请看第三十一集:《鬼斧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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