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那天,一家人开车回老家。经过一个村庄,见人家大门口栓着一只金毛,二妮儿惊呼:
“现在,农村看门都养金毛了吗?”
“对呀!金毛现在很平常了。”
我说。然后盯着那只金毛,看了好远。
我家也有一只金毛,叫坦克,已经丢了好几年了,每次看到别人家的金毛,总忍不住想起它。
“我要是有个院子,才不养金毛。看家还是中华田园犬,那狗忠诚的很。不像金毛,谁牵就跟谁走了。”陈先生说。
金毛是宠物狗,真是谁牵就跟谁走,一点都不夸张。而我家的金毛,因为毛色好、模样俊,又经常被别人借去玩几天,然后再送回来,因此才一直被陈先生嫌弃着。
“也不完全是这样,主要得看环境。咱在老家住的时候,坦克也很忠诚啊!”
我赶紧替坦克分辩。那时候,婆婆重病,我们在老家住着,大哥往我们院子里多看一眼,坦克就汪汪叫着警告他。晚上,陈先生陪母亲住堂屋,坦克陪着我住小西屋,它就趴在我床前的水泥地上睡觉。因为害怕,灯是整夜都亮着的。夜里,我稍稍翻个身,坦克立刻就昂起头,轻轻地摇摇尾巴,似乎在说:别怕,有我呢!
“可惜我大爷那么喜欢它,一有空就用三轮车带它出去玩。忘恩负义的家伙!也不知道跑谁家去了。”二妮儿说。
“坦克确实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离开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看看,我们这么想他有什么用?”大妮儿也跟着附和。
我们这么想它,确实没有用,却仍然忍不住要想它。
看到以前一起遛狗的朋友,想它。人家的狗都还在,只有坦克不知去了哪里;还有一个遛狗的朋友,养了两只像兔子一样大的小泰迪,第一次见面,他问我:你家的狗叫什么?我说叫坦克。然后我问他:你家小狗叫什么?他说叫一个飞机,一个叫大炮……我说我没开玩笑,俺家的狗就叫坦克。他笑起来,说他家的狗一个叫豆豆,一个叫点点。
看到河边钓鱼的人,想它。想它被鱼钩挂伤了腿,又不会说话,直到走路瘸了才被我发现;想它有一次人家钓了一条大鱼,故意甩到它跟前,把它吓得拔腿就逃……
走到小木桥边,想它。想它第一次下河游泳,是我叫了两个人,帮忙把它推下水的。在这之前,它从未下过水。从此,坦克竟然喜欢上了游泳,每次出来遛它,要带它回家的时候,它必然一头扎进河里去。这样,就可以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可以在草坪上多打几个滚……因为它的毛又长又密,要干透了才能回家。
想到有一次,一个遛狗的朋友把拖鞋扔到河里,让他家的金毛去捞。结果,他家金毛死活不干,是坦克帮忙捞上来。那一次,坦克就像个大英雄,一圈人都忍不住为它鼓掌。
走到超市门口,想它。想起有一次我去超市买东西,让它坐在门口等我。我结算好出来,它却不知去向了。我叫了一声坦克,它飞奔而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原来的位置,朝着我坏笑。好像在说:生什么气呀!我这不回来了吗?我这不坐下了吗?
走到小区里,想它。想它有一次因为急着找我,把一个老太太撞倒了,前后花了六七百块钱,我却一点都不想责怪它。
春天,花开的时候,想它。想它去花丛里撒尿,弄了一身花瓣出来;夏天,荷花开的时候,想它。想它在荷叶下弄了一身的污泥,熟人看见它,都吓得乱躲;秋天,枫叶红的时候想它。想它有一次去追一只猫,猫上了一棵枫树,它也往上爬。一次次后退,一次次冲刺,然后再一次次地败下阵来……
冬天,下雪的时候想它。想它因为喜欢雪,在地上不住的打滚、奔跑、再打滚,怎么呼唤,它都不肯回家。
桃花开了的时候,想它。想我们一家四口去朋友家桃园玩,坦克累了,硬挤到别人家的三轮车上,拉都拉不下来。
艾草绿了的时候,想它。想它因为拉肚子,弄得遍地都是粪便。我为它打扫干净,为了去除异味,给它扑了一层艾草。我说,坦克你就睡在这艾草上,苍蝇蚊子都不咬你了。它似乎听懂了,把地上的艾草叼起来一根,送到我面前。它从不在它的房间里撒尿,更不要说大便了。所以,坦克偶尔拉肚子,我也不怪它。
坦克很乖,也很聪明,而且特别会看别人的脸色。哪天我不高兴,去遛它的时候,它就特别听话:不乱跑,不去追别的小狗,也不到处乱嗅。如果我坐下待会儿,它会立刻扑到我怀里,然后用一双无辜又茫然的眼神看着我。哪怕我眼里稍稍有一丝笑意,它立刻就捕捉到了,兴奋得用舌头去舔我的衣服、舔我的手……
那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我打太极拳,坦克和一只叫黑米的狗一起玩。黑米回来了,它却跑丢了……
从此,我就落下一个毛病:每次看到别人家的金毛,都要叫一声坦克。分别这么多年,我怕它认不出我,也怕我认不出它……
我们单元一共养了三只狗,坦克丢了,那只叫默默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前年老死了;那只叫悠悠的蝴蝶犬去年也死了……
这三只狗,数悠悠最小,也数它最厉害,经常把坦克欺负得不敢回家。
只是,在这人世间,有多少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呢?在我们长长的、抑或是短短的一生里,有多少事物,是我们无须刻意、只经历一次就再也忘不掉的呢?
作者:宗风秋
强烈建议再养一只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