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之四十三:《瓜田幽径》 《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

系列之四十三:《瓜田幽径》 《莲浦村里的鬼怪故事》

  张老顺说这一集讲“瓜田幽径”,我突然想起了“瓜田李下”这个成语。俗话说,瓜田不提履,李下莫正冠,这个成语的本意是避嫌的意思,但在莲浦村,是不是赋予了另外的含义呢?于是就对张老顺说:看来,这集故事与上集故事有一定的联系。


  张老顺说:我也懂得“瓜田李下”的意思,但这一集我讲的是瓜田里的故事,但人家的原名是瓜天而不是瓜田。


  瓜天?天经地义的天?我懵懂地问。


  对,就是老天爷的天,张老顺说,不过从字义上讲究起来,还是瓜田李下的田要准确一些。这两集故事之间说有联系也有联系,因为是讲避嫌的故事;说没有联系也没有联系,因为这一集的主角与死在李圃的苟先生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


  奥,又有了新、新、新的角色?我不好意思说出现了新的鬼怪,只好顺应着张老顺的思路,他说主角,我只好说角色。


  张老顺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嘿嘿一笑,说:咱们这个系列讲的就是鬼怪故事,你还顾忌什么?还避什么嫌?看来你真是有点瓜田李下了。奥,对了,幽径这个词儿太拽,是你们读书人的说法,在我们莲浦村就叫小路。所以,我讲故事时就说小路,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就说小路。我没有理由拒绝。


  那好吧,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莲浦村的西面二里地处,有一座坡势较缓的大山,很像丘陵地带,这在崇山峻岭的太行深处是极为罕见的。大山的阳面被人们开垦出一层层的梯田,有好几百亩。因为这个地方阳光照射充足,所以莲浦人爱在梯田里播种北瓜,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倭瓜,因为这种农作物最喜欢阳光。由于年年播种北瓜,村民们习惯上称这里为“瓜天”,意思是北瓜的天下。说到北瓜,我先在这里讲一下莲浦人的播种方法。


  张老顺说到这里,我插话问:莲浦人栽种北瓜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之处吗?我的意思是,咱讲的是莲浦村的鬼怪故事,你却要讲北瓜栽种方法,这似乎有点离题吧?用你自己的话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嘛!


  张老顺自然听出了我的不屑,笑一笑说:不离题不离题,更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因为我如果不讲北瓜的播种方法,故事就没有办法往下讲了。北瓜虽然属于一种菜蔬,但莲浦人对它相当重视。北瓜的产量很大,和红薯一样,是太行山区特别是莲浦一带村民农闲季节的主要食用品,“瓜菜半年粮”,这个瓜指的就是北瓜。


  正是由于北瓜的重要,所以播种时上的肥料要特别足。过去没有化肥全是农家肥,而农家肥里面最数人粪尿值钱。一泡人屎尿,半筐牛驴肥,你看,比牛驴的屎尿贵重多了。,也最适合用人粪尿追肥。莲浦村民谚有“多上一泡屎,多长十斤瓜”的说法,你别小看这十斤北瓜,它差不多就是一个莲浦村民两天的口粮哩!所以在莲浦村,家家户户几乎都把自己的屎尿用在北瓜地里。播种瓜籽时要上足肥料,在长出瓜蔓后还要追加足量的肥料。瓜蔓越长越粗,结下的北瓜就越多越大。


  这不,说着说着故事就来了。等北瓜的蔓子长出来并且满地爬时,节令已经到了夏天,气候也就很热了,而这个时候,北瓜需要更加充足的养分,于是,莲浦村里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家家户户除了把自家茅房里的粪便挑到瓜天里,还在夜晚把屎尿直接排泄在北瓜秧苗的根部。故而每到夜深人静时分,瓜天里便到处人形晃动,黑影绰绰,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蹲着的有站着的,有拉屎撒尿的,有打嗝放屁的,好不热闹!可唯独没有说话的。这也难怪,都在干着脱裤子的事情,谁还好意思说话?当然,更不好意思相互问候打招呼。大家心照不宣,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或许有人要问,那么多人到瓜天里拉屎撒尿,而且相互之间又不避讳,在黑灯瞎火的夜间还可以,如果是在月明星稀的夜间怎么办?男女之间不就一览无余了吗?其实这个担心有点杞人忧天。莲浦村民很聪明,黑夜有黑夜的招数,月明有月明的办法:在有月亮的夜晚,单日男人到瓜天,双日女人到瓜天。都是同性别的人,谁不知道谁啊!自然就没有了忌讳。


  莲浦村南头有一户张姓人家,和看羊人张老顺同族同宗,论起来还没有出五服。男主人叫张芝山,按照算命先生的话说,他命里没有儿子,老婆一口气生了五个闺女。虽然是五个闺女,但却个个身强力壮。张芝山身体不太结实,是个有名的病秧子,家务活儿靠老婆拾掇,地里的庄稼就靠这几个闺女耕种收割。就因为这些,张芝山就把老大老二两个闺女嫁在本村,为的是对自己及岁数尚小的妹妹们好有个照应。从自家茅房往瓜天里挑粪绝对是个力气活儿,尽管闺女们有把子力气,但将几十斤重的粪便挑到二里地远的瓜天,况且山道弯弯一路爬坡,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所以,五个闺女不像其他人家那样,一次就能把粪便挑足,而是化整为零一点一点地挑,所以她们就成了瓜天里的常客,或单个来或结伴来,用勤来多跑的方法凑足种瓜所需肥料。


  这天晚上夜黑如漆,张芝山的五个闺女又结伴来到瓜天,正要行那排泄之事,最小的闺女兰兰忽然发现一个意外情况:相邻的二大娘家的瓜地里出现了两个陌生的黑影。村里人常来瓜天,尽管是伸手不见五指,尽管是互不过话,然而一村当院地住着,谁是张三谁是李四,相互之间根据身高、体型和走路姿势都能分辨出来。但这两个身影,兰兰从来没有见到过,显然不是莲浦村的人。不是莲浦村人又是哪里的人?他们是从何而来?兰兰把这个意外情况告诉几个姐姐。姐姐们细细端详两个黑影,果然眼生得很。过了大约一刻工夫,两个陌生的黑影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来,更让五姐妹诧异不已:从莲浦村到瓜天,只有东边一条路可走,从这条路来还得从这条路返回去。瓜天的西边尽头处是一座悬崖,虽然不太陡峭,可也有数丈之高,没有任何路。二大娘家的地瓜在张芝山家西边,这两个黑影排泄后回去,应该从张芝山家的瓜地路过才对,五姐妹应该会看到他们的身影。但五姐妹却没有看到他们,黑影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五姐妹又连续来了几次瓜天,每次都能见到那两个黑影,而且他们每次在二大娘家的瓜地里呆上片刻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五姐妹对这两个神秘莫测的黑影产生了高度怀疑,特别是兰兰,只有十二三岁,虽然岁数最小,但胆子比几个姐姐都大,好奇心又非常强,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现在遇到这么一件奇离古怪的事情,心心念念着一定要把黑影的来龙去脉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这天晚上,兰兰试着到二大娘瓜地里看了看,除了闻到屎的臭味,没有发现别的可疑之处。第二天一大早,她挂记着这件事,又到瓜天去看。这一次大有收获,兰兰发现二大娘家瓜地的西边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像是有很多人踩过。嗨,这就奇怪了,兰兰曾见过二大娘二大爷往瓜地里挑粪,但他们都是从莲浦村来的,而莲浦村在瓜天东边,怎么西边有了小路?兰兰心存疑窦,就循着小路一直往西走,走着走着来到了那座悬崖旁,再往前没有路了。


  怪!没有路,黑影怎么走呢?他俩是怎么来的又到了哪里?琢磨不透,兰兰无奈地摇摇头折返身子往回走。走着走着却又发现了疑点:小路虽然看着走过的人不少,因为原本松软的土壤都踩平踩硬了,但上面竟然没有脚印!这太不可思议了,既然有人走过怎么能不留下脚印呢?人过留脚印车过留辙痕,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老话,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呀!


  兰兰想不明白,就回家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几个姐姐。大姐二姐都是已经成家的人,生活阅历自然丰富一些,听兰兰如此一说,愣怔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头,问:你说的可是实情?


  兰兰说:当然是实情,我干嘛要骗你们呢?要不你们也去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听兰兰说的如此肯定,大姐二姐心里一沉,但却不愿意对兰兰做解释。兰兰见两个姐姐不言不语,怀疑她们俩知道内情而故意不告诉她,就对两个姐姐说:刚才你们让我说实情,我说了实情,你们又不说实情了。这是什么道理?


  两个姐姐欲言又止。她们并不是不愿意对兰兰说实情,是怕兰兰年纪小知道实情后害怕对长身体不好。三姐四姐是一对孪生姐妹,都是十七岁,相貌相似性格也一样。她俩对兰兰的话将信将疑,也对大姐二姐的模糊态度不明就里,决定亲自到瓜天里看看究竟有没有这样一条小路。说着,不等大姐二姐阻止,径直朝瓜天走去。一会儿工夫,三姐四姐跑了回来,对兰兰说:小妹,你看花眼了吧?二大娘瓜地里哪有什么小路?都是一畦一畦的田埂嘛!


  什么?都是田埂?兰兰听了不相信,说我明明白白看见是一条小路,怎么变成田埂了呢?我再去看看。说着,撒腿就往瓜天跑去。


  大姐二姐在后面喊她:不要再去了。可兰兰早跑得没影儿了。大姐二姐知道,三妹四妹和小妹都没有说假话。兰兰一定看到了小路,三妹四妹一定没有看到小路。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情就变的非常诡异和不可思议,也证实了自己刚才的猜测:瓜天里有了“鬼打刀”,二大娘的瓜地里也有了“鬼打刀”。两个黑影绝不是凡间的人影,而是.......两个人不敢往下想了,她们虽然已经是过来的人,但毕竟是女性,而且也只有二十多岁,对另一个世界里事情不像半仙张老顺那样久经沙场司空见惯。


  两袋烟的工夫,兰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几位姐姐说:奇怪奇怪真奇怪,我早上明明见到有一条小路从二大娘家通往西边的悬崖旁,我还踩着小路过去了一趟,怎么现在又没有了呢?小路哪里去了呢?兰兰像是问几位姐姐又像是在问自己。不服输的性格让兰兰对此事就像镌刻在石碑上的铭文一样不可磨灭。连续好几天早上,她都不间断地到瓜天里去看,每次都能看到这条窄窄的小路,从二大娘家的瓜地向西延伸到悬崖边。可等几个姐姐去看时,总是看不见小路。更不可思议的是,姐姐们看过后,兰兰再去就看不到这条小路了。


  这件奇怪的事情在五姐妹心里藏了好长一段时间。先前,她们并不想告诉父母亲,特别是父亲张芝山身体不好,怕他为这事揪心,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就告诉了父母。五姐妹的母亲胆子很小,一听此事如此离奇,早吓得魂不附体了。神出鬼没的黑影和时隐时现的小路固然可怕,但让她感到最可怕的是瓜天那个地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莲浦村民常来常往,怎么别人就没有见到黑影,偏偏让自家的五个闺女见到了?还有那条诡异的小路,偏偏又让自己最小的兰兰看到了。姐妹们是不是看到了不该见到的东西了?这对她们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妨害没有?特别是兰兰,只有十二三岁,见到这些东西对她以后的成长会不会产生不利的影响呢?这可是自己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哪!


  父亲张芝山听了女儿们的叙述后,出人意料的并不像老婆那样惊慌。他以为在莲浦村,出现这类事情并不稀奇,只是事情发生在自己的闺女们身上有点让人犯嘀咕。黑影,五个闺女都看到了,但那条小路却只有小女儿兰兰能看到,这意味着什么呢?小路与兰兰又有什么牵连和瓜葛呢?他陷入了深思。


  五姐妹见母亲吓的变了脸色,而父亲又皱着眉头久久不说一句话,也有点着慌,怕有什么祸事降临到自家人头上。一个个噤若寒蝉,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过了片刻,张芝山哼了一声,说: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可能有一个人知道,或者他能打问出事情的原委来。


  这个人是谁呀?兰兰问。


  张芝山张了张嘴想说,忽然话到嘴边又咽到了肚里,随即摇了摇头。


  老婆在一旁迫不及待地问:当家的,你是咋回事?屎到屁股门子上怎么又缩了回去?就不嫌憋得慌?


  张芝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屁话?对着几个闺女你怎么说的这样难听?哪像个当娘的说的话?


  老婆自知理亏,脸一红,嗫喏着说:我这不是着急上火吗?


  张芝山又犹豫了一阵,终于说:这个人就是你们的本家伯伯张老顺。我刚才为什么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来,你们也知道,他是莲浦一带有名的半仙,神神鬼鬼的,我怕提到他你们姑娘家家的害怕。


  大姐说:莫非黑影真的不、不、不是人?她说着嘴唇不由地哆嗦起来,真有点害怕了。虽然前几天刚听兰兰说到那条诡异的小路时,就和二姐猜想到与鬼怪有关,但现在父亲等于肯定了,一旦得知是那些只有在夜间出现东西时,身上倏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二姐也害怕起来,抖动着嗓音说:不、不、不知村里还有没有别人看到黑影和小路?她的想法是,如果别人也看到过,就用不着害怕;如果光是自家五姐妹看到,那说不定以后就有血光之灾!


  张芝山说:别人不一定能看到。如果有人看到过,早就传遍整个莲浦村了。不过,你们看到了不一定非要出什么祸事,也可能是一种机缘巧合。显然,张芝山是在给几个闺女壮胆,其实他自己就有点害怕,只是不愿意表露出来。她寻思,自己不能下地,里里外外全靠老婆闺女,真要把她们吓坏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自己毕竟是一家之主,关键时刻要挺得出顶得住。


  要找张老顺那就快去找啊,别磨蹭着了!老婆又沉不住气了,直催张芝山。


  张芝山说:我这身子骨也不行,你们看看谁去找张老顺?他把目光投向老婆,老婆摆摆手说:我还得给你们做饭,我不去。她知道这个张老顺老跟那些东西打交道,所以自己平时就很少和他过话,这个时候让她去找张老顺,她哪里敢去呢!


  大姐看二姐,二姐又看三妹四妹,一个个都不作声,明摆着都不愿意去。


  兰兰看到这个场面,自告奋勇地说:我去!事情本来由我而引起,我去找老顺伯伯最合适。


  张芝山说:家里数你小,怎么也轮不到你去。


  兰兰说:不就是去找个人吗?又是我的本家伯伯,害怕什么呀!说着,扭头迈腿向外走去。


  张老顺头天晚上看了一宿羊,正在睡觉,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就打着哈欠,披上衣服下地开门。一看,是本家侄女兰兰,颇有些奇怪,就问:嗬,是兰兰,你找伯伯有什么事情吗?张老顺的奇怪是有道理的。在莲浦村,凡是找张老顺的大凡都是成年男人,而且大都是让他解疑释惑的。这些疑和惑,无非就是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而现在,找上门来的却是个女孩子,这就不能不让张老顺大感诧异。


  兰兰一时不知道从那里说起,就来了一句:是爹让我来找您的。


  奥,是张芝山找我的。张老顺听了,不像那么惊讶了,就问兰兰,你爹找我有什么事情呢?急不急呀,伯伯今天有点困,想睡醒了再去,行不行呀?


  兰兰说:虽然是我爹让找您,但事情是我引起的。我现在就把事情经过告诉您吧。


  听了兰兰的一番叙述,张老顺装上一锅旱烟,“吧嗒”着抽了两口,盯着兰兰瞅了好一阵,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你先回家去吧。


  兰兰说:我爹还等着你帮着拿主意呢,你也不说个左右上下,我回去怎么和爹交代呀?


  张老顺说:这件事情我需要斟酌一下,迟早要给你爹一个答复。你先回去吧,告诉你爹,一会儿我就去找他。


  兰兰转身回家,张老顺望着她的后背影,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吃过午饭后,张老顺来到二大娘家。二大娘是当年二大爷当兵从遥远的地方领回来的媳妇,村里人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都管她叫二大娘。二大爷也与张老顺同族同宗,论起来还是张老顺的哥哥。二大爷领回二大娘时,她已经快五十岁了,所以两个人也没有生个一男半女,一直是老两口过日子。按说,张老顺应该叫二大娘一声嫂子,但他从来不这样叫,都叫她二大娘。他来到二大娘家时,二大爷下地干活还没有回来。张老顺叫一声二大娘,说:我想和你唠唠嗑。


  二大娘倒也爽快,说:好吧,唠别的可以,唠神神鬼鬼的可不行,我一个妇道人家,胆子小,怕听了夜里睡不着觉。


  张老顺嘿嘿一笑:唉,你们真把我当成半仙了,其实那都是闹着玩的。二大娘,你究竟是哪里的人呢?


  二大娘听了稍稍愣了一下,说:贵州,可远了。


  张老顺知道二大爷当年在贵州当过兵。又问:你在跟着二大爷回莲浦前成过家吗?


  二大娘又是一愣,说:兄弟,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什么意思?


  张老顺又是嘿嘿一笑,说: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我晚上看羊,白天睡醒觉后闲着没有事,和嫂子唠唠嗑嘛!和嫂子唠嗑,是咱莲浦村的老风俗习惯哩!


  二大娘来莲浦村好多年了,这个风俗习惯自然懂得,但她心里仍然起疑:这个张老顺过去从未和自己唠嗑,怎么今天突然找自己唠起嗑来了?他必定有自己的意图。于是就说:成过家。但当家的很早就过世了。那年二大爷的部队驻防在我们老家那一带,后来经人撮合,我们俩就到一起了。


  没有孩子吗?张老顺又问。


  不料二大娘听了这句话,脸色突然“刷”地一下变白,嘴唇也变的发紫,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个情景,张老顺也有点慌神,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问错话了,你、你、你......


  过了一会儿,二大娘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略带歉意地对张老顺说:大兄弟,你没有错,用不着自责。唉,是我不愿意提起这段往事。往事心酸,不堪回首啊!二大娘读过几天书,说话文绉绉的,隔三差五还能冒出几句书本上的词儿。二大娘告诉张老顺,她成过家,但男人患病早亡,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与她相依为命。二大娘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抚养大,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那个年月,贵州大山里匪患频仍,土匪常到村里抢钱抢粮抢人。有一次,十八岁的大儿子为了不让家里仅有的半袋大米被抢走,就和匪首搏斗起来。匪首恼羞成怒,照着大儿子开了一枪,大儿子当即躺在血泊里再也没有站起来。二儿子只有十六岁,当时正在山上砍柴,回家一看哥哥被土匪打死,就扛着一把砍柴刀找土匪算账,竟然也被惨无人道的土匪乱刀砍死。两个生龙活虎的儿子一天之内惨遭不幸,二大娘悲痛欲绝,也要到山上找土匪拼命,但被乡亲们拦住了,说你去还不是送死?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还想再死一个吗?


  后来解放军到了,剿灭了匪患。二大爷是部队里的一个班长,冲锋陷阵打进匪巢,冲锋枪一端,顿时将作恶多端负隅顽抗的匪首打成了筛子眼,为二大娘报了仇。就是在这次剿匪战斗中,二大爷也受了伤,伤的地方比较敏感,一个睾丸被子弹击穿。在部队医院住了些日子后,医生惋惜地对二大爷说,张班长,你以后恐怕没有生育能力了。出院后,有人给二大爷张罗着说亲,但都被二大爷拒绝了,他说自己没有了生育能力,不能祸害人家女方。再后来,有人把二大娘介绍给二大爷。二大娘自然愿意,二大爷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为两个儿子报了仇雪了恨。二大爷比二大娘小三四岁,考虑到自己的情况特殊,就表示同意。二大娘知道二大爷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也不嫌弃他,于是二人就生活到了一起。


  剿匪任务完成后,部队缩编,二大爷要复员。部队首长考虑到二大爷是残废军人,想安排他到当地民政部门工作,但二大爷不肯,说想回太行山区的老家莲浦村当农民。部队首长尊重二大爷的意愿,给他发了一笔安家费,他就带着二大娘回到了莲浦村。二大爷是个残废,不能干重体力农活,比如往瓜天里挑粪这种营生他就感到很吃力,赶上瓜蔓需要追肥的时候,反倒是二大娘常常颠着一双小脚往地里挑粪。不过,让老两口纳闷的是,自己挑粪并不多,但瓜地里的粪却并不少,北瓜的长势也是全莲浦村最好的。老两口怀疑别人弄错了,是不是把粪挑到自己家瓜地里了,但问了好多人,人家说常年种瓜,怎么可能弄错地头地尾?


  张老顺听了二大娘这一大段叙述,心里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随即来到张芝山家,详细询问过五姐妹,就悄悄地对张芝山说:兄弟,今天晚上我在瓜天旁边的地方看羊,你和我去一趟吧,闺女们都别去了,那两个黑影可能还要来,别让闺女们见他们了,特别是兰兰不要去。


  张芝山诧异地问:为什么兰兰不能去?


  张老顺说:当然有原因,我以后再告诉你。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天色黑下来后,张老顺带着张芝山朝瓜天西边小路尽头的悬崖旁走去。张老顺在前面走,张芝山紧跟在后面。张老顺走在一条光滑的小路上,而张芝山却像走在一条土埂上,磕磕绊绊的很不通畅。他问张老顺:你岁数比我大,这黑灯瞎火的怎么比我走得还快?


  张老顺说:我走的是路,你走的不是路,当然没有我走得快了。


  张芝山觉得奇怪,问:咱们俩一前一后,相距不过三尺,怎么你走的是路我走得就不是路了?


  张老顺说:这就是兰兰能看到这条小路,而她的四个姐姐看不到这条小路的原因。这个事情以后再说。注意,我们要等的客人很快要来了。


  客人?张芝山问,哪个客人?


  就是那两个黑影呀!张老顺说。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高一矮两个黑影来到瓜天,径直走到二大娘的瓜地里,蹲下身子呆了一会儿,随后又来到别人家瓜地里,好像往二大娘瓜地里弄什么东西。弄完后,两个黑影向西走去。待走到悬崖旁时,张老顺拦住他们的去路说:二位不要着急离去,唠会儿嗑再走不迟。


  两个黑影正低头走路,冷不防前面前面冒出两个人来,倒有些猝不及防。稍顷,个子略高的黑影开了腔:你是半仙张老顺大叔吧?


  张老顺说:怎么,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高个黑影说:你的大号在太行山里赫赫有名,又有几个人不知道呢?


  张老顺说:本地人知道不稀奇,可你是贵州人,离太行山离莲浦村着实不近哩!


  高个黑影听了也是一惊,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贵州人?


  张老顺说:我听你娘说的。她是我的本家嫂子。


  这时,低个黑影说:在播种北瓜的季节,我们常到这里来,所以对你是了解的。


  张老顺点点头说:这就对上号了。说说吧,你们哥儿俩为什么这样做呢?


  张芝山一旁悄悄地问张老顺:你怎么知道这是哥儿俩?


  张老顺告诉他:也是二大娘告诉我的。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半仙大叔。好,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你吧。高个黑影说。


  原来,黑影的母亲二大娘随二大爷回到莲浦村后,因为二大爷身体不好,不能干重体力农活,老两口过的挺拮据,虽然有关部门给二大爷发放一些生活补贴,但终归是杯水车薪。兄弟俩虽然已经命赴阴曹,但很是惦记阳间的母亲,不愿意让她受苦受累,总想帮忙。后来,兄弟俩得知母亲非常喜欢吃莲浦村的北瓜,而且知晓这里种北瓜有个特殊习俗,夜间要到瓜地里拉屎撒尿,于是就模仿村民的做法也来到瓜地里排泄。这兄弟俩担心自己的粪便不管用,就时常把别人家的粪便弄到母亲家的瓜地里。这家弄一小点那家弄一小点,主人家也不容易发现少了什么。有时候,兄弟俩也觉得这样做不地道,可又想不出其他好办法来。


  高个黑影说完,张老顺问:你们每次来瓜天,都是从西边来,可这里是一处悬崖。我知道,再高再陡的悬崖也难不住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个地方呢?有什么用意吗?


  我们的初衷就是不让乡亲们知道这件事。如果有“眼尖”的人看见了这条小路,处于好奇往西边寻找,来到这座悬崖边一般也会就此打住,因为前面没路可走了。高个子黑影故意把“眼尖”两个字说的语气较重。


  张老顺说:我理解你的意思。我是半仙,我的眼就比较“尖”,我能看到这条小路,但是我身旁的这位,论起来你俩也应该叫叔,他就看不见。对了,他的小女儿能看见。


  奥,有这回事儿?他小女儿多大年纪?两个黑影同时问。


  张芝山回答说:还不到十三岁。怎么,她眼尖不好吗?张芝山理解的眼尖是眼力好,而黑影和张老顺所说的眼尖是能看见一般凡人看不见的东西。换句话说,只有张老顺这样的半仙和马公师婆这些阴阳人才能看见。如此说来,兰兰以后就是个当师婆的材料,所以张老顺很为兰兰惋惜,也一直不愿意告诉张芝山。


  两个黑影似乎也长吁了一口气,说:“眼尖”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阳间的事阴间的事一样,都是事在人为。


  张老顺说:难为你们兄弟俩有这份善心。这么远的路还来帮忙,看来我们这些在二大爷二大娘身边的人更应该多多照顾他们俩了。


  两个黑影道了声谢,转眼没了踪影。


  张芝山问张老顺:你是说,兰兰以后可能要当师婆?


  张老顺说:很有可能。她的眼睛和别人长的不一样,天生一对师婆的眼睛。不过你也不要伤心,师婆也是一种谋生的差事。她生就是那样的人,谁也阻止不了。或许......


  或许什么?张芝山忙问,她还是不愿意让这个最小的宝贝女儿干那些疯疯癫癫的事情。


  张老顺说:这条窄窄的小路,兰兰的姐姐们虽然看不到,但她们到过瓜天后,兰兰就看不到了,这个情况我还没有遇到过,或许她的几个姐姐特别是那对双胞胎,说不定以后在兰兰的生命历程中有不小的影响哩!


  张芝山听不明白张老顺的话,也不再细问,他知道问了张老顺也不说。


  ......


  张老顺讲到这里不说话了,只顾“吧嗒、吧嗒”地抽旱烟。


  我着急地问:那兰兰后来当没有当师婆呢?


  张老顺说:我这里卖个关子,先不告诉你。或许以后的系列里还会提到她。咱们讲下一集故事吧。


  下一集讲什么?我问。


  张老顺说:柿山鬼影。


作者:司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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