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顺说:莲浦村往东通往雁岭洼的路上,不仅有李圃,还有一些其他地方比如柿山、椒埂、梨园、杏岭等等,也都发生过诸多匪夷所思的怪事。
我说:单单这些地名就很奇怪,怎么大都与水果有关呢?
张老顺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莲浦村本来就生长着很多水果,还有不少农副产品,比如花椒等。《李圃诵音》中已经说过,这些地方原本不这样称呼,大都是水果树面挂个沟字,其实这些水果并不是都生长在沟里,只是莲浦人没文化图省劲,当然也是习惯使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就统统称其为沟。后来苟先生把李子树沟改为李圃后,莲浦人才照葫芦画瓢,以水果树所在位置起了新名字。比如这一集的柿山,本名叫柿子夹,但如果叫柿夹鬼影,听故事的人会觉得莫名其妙。柿子夹是一座山,改名柿山鬼影就很容易听懂。
我问张老顺:既然是山,为什么莲浦人称为夹呢?
张老顺说:这座山有两个山头,紧紧相连,就像一把大夹子,所以称为柿子夹。夹子中间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和夹子也很相符。这条小路有个名字叫夹子口。
我说:看来,柿山鬼影的故事就要从这条窄窄的小路,准确地说,要从夹子口说起了。
不错,是要从夹子口说起。但也不忙,我想先说说柿子。张老顺说,柿山上原本没有柿子树,全是黑枣树。吃过柿子的人都知道,柿子树的苗木繁殖,大部分都是由黑枣树嫁接而成的。柿山有大片大片的柿子树,都是莲浦村的先民用黑枣树做砧木嫁接成柿树的。
说到这里,张老顺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歉意地对我说:请原谅我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我听说你学过一段时间植物学,当然知晓柿树是嫁接出来的。
我也半开玩笑地说:既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明知故犯非要说呢?
张老顺嘿嘿一笑,说:不先说明这一点,下面的故事就没法讲了。
我颔首赞同。张老顺这才继续往下讲。
很多年以前,莲浦村人出行到雁岭洼或者更远的地方,都要路过夹子口,虽然路窄不好走,但却是一条捷径,能少走好几里弯路。直到有一年,夹子口发生了几件离奇古怪的案件,人们才从李圃那里另开辟了一条路,夹子口从此变得荒芜一片,杂草丛生。
那是个深秋季节,柿山上一片红红火火的景象。带着寒意的秋风吹来,红红的树叶发出一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柿子成熟了,像一个个小小的红磨盘,又像一盏盏小小的红灯笼,悬挂在枝杈上,在秋风中不住地晃荡、摇摆,就像跳舞一样。
这天是农历十五。夜间,满月高悬蓝天,柿山上除了时而响起的柿树叶子的“哗啦”声,别无任何声响。大约半夜时分,从夹子口的东面忽然闪过一个黑影,个子很高,体型比较瘦。只见这个黑影蹑手蹑脚地从窄窄的小路上走了过来,走到一棵粗大的柿树下,伸手从树上摘下一个柿子,在手里轻轻地掂了几掂,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随手又把柿子放回树枝上。按说,柿子已经摘了下来,就不可能再放回去,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柿子并没有掉下来,像是又长在了树上一样。
过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从夹子口的西面也就是莲浦村方向,也过来一个黑影,身材不高,体型略胖。这个黑影也来到这棵大柿树旁,摘下一个柿子在手里掂了掂,思索片刻,看样子也准备放回枝杈上,忽然他改变了主意,顺手一丢,把柿子扔到了地上。地上不平整,是一个斜坡,柿子顺着斜坡滚落了下去,碰到一块大石头,柿子摔了个粉碎。
这时,只见高个子黑影对低个子黑影说:保来,你有怨恨就冲我来,拿柿子撒什么气?你扔掉一个柿子,莲浦村的老少爷们就少卖几毛钱,你不心疼?
被称为保来的低个子黑影冷笑一声,说:我这是给弟弟保江吃的。他的胳膊腿都没了,到不了柿山吃不上柿子了。哼,亏你还有脸面说替莲浦乡亲们着想?你姓秦的要想为乡亲们着想,就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姓秦的黑影听了保来的话,心里仿佛有愧,说话的声音低沉了很多:唉,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那件事情是我的错,可我这多少年来日夜守护着这座柿山,还不能将功补过吗?
这句话,似乎是感动了保来,他长叹一口气,说:我和保江死的太惨了,你应该偿我和他一条性命的,却让你躲过去了!
我躲过去了么?我躲过了初一没有躲过十五,最后还不是与你和保江一样,成为一缕幽魂,在夜深人静的黑暗世界里四处飘荡?
原来这个姓秦的黑影和叫做保来的黑影,都是鬼魂一个。他们为什么都成了鬼魂?又为什么在月圆之夜来到夹子口?要干什么呢?
姓秦的黑影生前叫秦珠,与保来以及保江都是莲浦村人。三个人年龄相仿,是光屁股的发小。三个人小时候在一起读私塾,成绩都很好。保来和保江姓张,是莲浦村的大姓。两人是叔伯兄弟,保江叫保来堂哥。论起来他们和秦珠也沾亲。秦珠父亲秦大水是莲浦村张家的上门女婿,是保来保江的姑父,而秦珠则是他们的表哥。
莲浦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老百姓吃的柿子大多是从天行庄等村镇的集市上买来的,价格不便宜。后来听说,柿子是通过在黑枣树上嫁接出来的,村民们就想,我们莲浦村就有不少黑枣树,也可以嫁接成柿树嘛,为什么跑那么老远的路掏那么多钱去买呢?但柿树嫁接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营生,嫁接不好根本结不出柿子来,还得把黑枣树给毁了。村里决定委派几个脑筋灵光的人到天行庄去学习嫁接技术。最后,这个任务落到了秦珠、保来和保江三个年轻人头上。按乡亲们的说法,这三个年轻人是莲浦村脑瓜最聪明的人。
三个年轻人不负众望,果然心灵手巧。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很快掌握了柿树嫁接技术。学成回来,就在夹子口的黑枣树上进行嫁接。嫁接的柿子树,三五年后就开始挂果,结出来的柿子个大汁多香甜可口。本来这是个好事,令人意外的是,后来因为柿树嫁接出现了问题,酿成了惨祸,最后竟然致使三个莲浦村聪明绝顶的年轻人悉数命丧黄泉。多少年来,莲浦人只要提起这件事就遗憾地摇头叹息。
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前文说过,秦珠的父亲是上门女婿,莲浦村人称为倒插门。他的原籍是离莲浦六十多里远的一个叫做小秦庄的村子。这个村庄比莲浦村还要偏僻闭塞,地没地水没水,老百姓穷的叮当响。村里的姑娘都愿意往外嫁,外边的姑娘不愿意来小秦庄,所以村里的小伙子出村当上门女婿的很多,秦珠的父亲秦大水就是其中之一。
莲浦村自从嫁接了柿子树后,各家各户除了自己吃以外,还将剩余的柿子拿到集市上卖,换回钱来买些酱醋油盐,生活质量提高了一大步。秦大水虽然当了莲浦村的上门女婿,但老爹老娘还在老家小秦庄住,他经常回去看望他们。这一年柿子成熟的时候,他就带了不少柿子给老爹老娘带回去尝鲜。老爹老娘只夸柿子好吃,怎么天底下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就问这些好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不是哪位神仙给送的?
秦大水笑了笑说: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哪位神仙给送的。
老爹老娘问:莫非是地上捡的,树上结的?
秦大水说:也不是地上捡的,真是树上结的。而且是你们的孙子整出来的。
我们的孙子?秦珠?老爹老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秦家还有这号能人?
秦大水自豪地说:那可不!秦珠现在是莲浦村的财神爷,村民们像神仙一样敬着他哩!
秦大水在老家小秦庄住了几天。这天吃过中午饭要回莲浦村时,家里忽然来了一个老头儿,是村里秦氏家族的族长。族长对秦大水说:你回到莲浦村后和你儿子秦珠打个招呼,既然柿子这么好吃又能卖钱,咱们村也应该嫁接一些,但乡亲们都不会干这个活儿。看秦珠能不能来帮助嫁接一些?咱们村的黑枣树也不少呢!
秦大水迟疑了一下,说:莲浦村对柿子树嫁接很看重,当年从天行庄拜师学艺时,给师父送了不少礼物。莲浦人比较保守,怕是不会轻易传授给其他村庄的。
族长说:这个我知道。我早年也听说天行庄有人会柿树嫁接技术,曾派了几个年轻人去学习,但天行庄的师父非常保守,不愿意传授嫁接技艺。其实,莲浦村派人去天行庄比我们还要晚,但不知他们为什么愿意传授给莲浦村的人。
秦大水思忖了一下说:莲浦村和天行庄来往不少。莲浦村的师婆马公拜的师就是天行庄的人。听说这两个村里还有一些冥间的联系,神神鬼鬼的,我不信这个,详细情况不得而知。
族长听秦大水如此一说,点了点头说:怪不得呢!闻听莲浦村和天行庄都是太行山里两个鼎鼎大名的鬼村,鬼村自然看着鬼村亲。你虽然“嫁”到了莲浦村,但还是姓秦,儿子也姓秦,根子还在咱小秦庄村,你们要为咱村里的老少爷们办些实事好事才对啊!咱们村穷,如果有了柿子,乡亲们能饱口福,也能换些柴米油盐回来,岂不是咱秦家大积阴德的好事一桩?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族长这一番话说的让秦大水张不开嘴了,他细一思忖,觉得族长的话确实有道理,答应回去和儿子秦珠提一提,但行不行不敢打包票。
族长说:提一提总比不提强。
秦大水回到莲浦村,和儿子秦珠提起小秦庄秦氏族长的要求。秦珠听了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这个不行。虽然小秦庄是我的老家,但柿树嫁接技艺我不能私相传授。
秦珠的态度,既在秦大水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他早就知道儿子可能要拒绝,因为莲浦村的人都说过,这是莲浦村的独家秘笈,不能轻易传授给外人;意料之外,是想不到儿子拒绝的这样干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在秦大水看来,秦珠和保来保江是不同的。保来保江就是正宗的莲浦村人,而你秦珠有一半血统是小秦庄,顶多算半个莲浦村人,完全可以不按莲浦村的规矩办嘛!他不知道,秦珠不同意向老家人传授嫁接技艺,并不是一味地要遵守莲浦村的规矩,而是需要遵守另外一个规矩和承诺。
当年他和保来保江在天行庄学成柿树嫁接技艺回莲浦村时,那位师父把他们三个人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说太行山里的村庄成千上万个,但此技艺我只传授给了你们莲浦村。现在你们学成出师了,回村之前,为师给你们立一个规矩,你们也向师父做一个承诺:不能向其他任何村庄任何人传授柿树嫁接技艺。
秦珠很不理解师父的用意,问:师父,柿树嫁接是一件好事情,有利于老百姓的生活,让更多的人吃到柿子不是更好吗?为什么不让其他人学会这个技艺呢?
师父没有正面回答秦珠的问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该打问的事情别打问,记着按照师父的话去做就行。不然的话……这时,师父的脸上突然显示出非常诡异和恐怖的神色,秦珠看着有些害怕。他和保来保江三人来天行庄的时间也不短了,每天和师父朝夕相处,师父的态度一直和蔼可亲,对待他们三人也与自己的孩子一样,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奇怪的神色。秦珠扭头观看保来和保江,发现他俩的脸上也同时露出诧异而惊悚的神色。秦珠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露出这样奇怪的神色,但已经意识到,在师父的眼里,这显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丝毫马虎不得。于是向师父保证,不向任何外村人传授柿子树嫁接的技艺。保来和保江也向师父做了保证。听了三人信誓旦旦的保证,师父的脸色才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秦珠曾向师父做过保证,男子汉说话是要算数的,所以就拒绝了父亲秦大水的要求。其实,秦珠也并不是不愿意帮老家的忙,他认为,柿树嫁接是一件好事情,应该让更多的老百姓受益才对,所以对师父除了莲浦不传授其他村的做法十分不屑。他不答应父亲,其实最主要的是顾忌保来和保江。他俩不同意,自己想去帮忙也帮不了,有些工具和材料,比如大锯、斧头、缠带和柿枝等等,都是三人共同保管的,如果保来保江不让动,秦珠也不好意思硬来。
秦大水没有办法,只好再回小秦庄,向族长如实讲明情况,劝族长还是断了小秦庄嫁接柿子树这个念头。想让乡亲们生活好起来只能想别的辙了。
族长不愿意放弃,对秦大水说,既然和秦珠说不通,可以试探试探保来和保江的口气。
秦大水听了,大摇其头,呵呵一笑,说:我的老长辈啊,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秦珠是我的亲儿子,也是咱小秦庄秦家的后代,是自己人,而保来保江是土生土长的莲浦村人。连秦珠这个自家人都不同意办的事情,你想想保来和保江这些外人能同意办吗?
族长说:我不是说让你试试吗?你还没有试,怎么知道他们不同意?如果人家真不同意,咱再彻底断了那个念头也不迟,问一句话又不费多大劲。
秦大水仔细一想也对,自己每天都能见到保来保江,问一句话能费什么事?就答应了下来。
回到莲浦村,有一天秦大水在街上见到保来和保江,就把他们俩拉到墙角,悄悄地问:我的老家小秦庄的乡亲们也想吃柿子,但他们不会柿树嫁接,想请你们俩和秦珠去传授柿树嫁接的技艺,你们看行不行?
保来和保江听了都一愣,相互看了一眼。他俩本来想回绝,但想到这个秦大水是秦珠的老爹,也是自己的姑父,想必在问我们俩之前一定问过秦珠。秦珠是怎么回答他老爹的呢?如果他同意为小秦庄传授柿树嫁接技艺,我们现在回答不同意,势必影响到以后三人的团结与合作;如果同意秦大水的要求,但秦珠并没有同意,将来师父怪罪下来,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保江比保来小两岁,但脑筋转得最快。他在保来茫然无措之际,已经想出一条对策,就告诉秦大水:姑父,事情是这样。按理说,给小秦庄的乡亲们传授柿树嫁接技艺是件积德行善的好事,我们应该同意,但天行庄的师父曾经有言在前,不允许我们私自向外人外村传授嫁接技艺。
秦大水说:你刚才喊我姑父,就说明我不是外人。我的老家是小秦庄,那小秦庄也当然不是外村了。
保江点点头说:姑父说的也在理。这个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
秦大水问:怎么回旋呢?
保江说:如果秦珠表哥同意传授,我们俩没有意见。
保来也接着说:是啊,你不妨问问秦珠,他同意我们也同意。别看保来说话不多,但非常关键。他断定秦大水一定先问过自己儿子,而秦珠不敢自作主张,把球踢到了他们这儿。显然,保来这个判断并不准确,秦珠并没有给他们踢球,而是一开始就拒绝的,问他们兄弟俩同意不同意是小秦庄族长的主意。
这其间,是小秦庄的族长耍了个大花活。他是一心要把柿树嫁接引进到小秦庄。柿子好吃,他想为街坊四邻办好事谋福祉事是一个方面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他更想报一件私仇,当他走到传授柿树嫁接技艺的是天行庄的一个马公时,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当年与这个马公交恶的情景(这个事情以后的系列里再讲)。族长是个老江湖,工于心计,不然的话也当不了家族的族长。别小瞧族长,他在家族里可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他估算出保来和保江不会明面上拒绝的那么利索,想把球踢回到秦珠那里去,那就让秦珠做主好了。果然,等秦大水再问儿子并把保来保江的话转述给他时,秦珠的态度就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愿意答应小秦庄族长的要求。既然他们这些与小秦庄不沾亲带故的人都不提反对意见,我这个小秦庄老家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先前自己不答应老爹的要求,是怕保来和保江不同意打横炮。现在没有了这层顾虑,自然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让秦珠没有料到的是,等他带着嫁接工具喊保来保江向小秦庄出发时,却遭到保来和保江的阻拦。
秦珠诧异地问:你们不是已经同意帮助小秦庄传授柿子树嫁接技艺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保来和保江说:我们不是同意传授技艺,而是同意帮助他们搞嫁接,这是两码事情。严格说来,我们不是同意,只是说不阻拦你,因为你要是铁了心想帮助他们,我们想拦也拦不住。
秦珠一时无法说服保来和保江,但已经答应了老爹和族长,无奈只好一个人去了小秦庄。
......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秦珠、保来和保江的家门口突然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晚间十二点在夹子口见面。三个人看见纸条都大吃一惊!字迹很熟悉,是天行庄他们那位师父写的。自从那年满师从天行庄回来后,三个人从来没遇见到过这位师父,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记得回莲浦村那天,三人向师父告别,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师父?我们想您老人家了怎么办?按理说,这是弟子表达对师父的思念之情,一般情况下,师父应该很高兴才对。不料这个天行庄的师父脸上突然变得很难看。他皱了皱眉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你们最好不要再见到我,只管好好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就好。
那是为什么呢?秦珠、保来和保江不解地问。
如果再见到我,那、那......那将是一次很不愉快的见面。师父仍然阴沉着脸说。
秦珠、保来和保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样说,师徒见面再正常不过了,怎么能不愉快呢?他们想问问师父这是何故?师父没有回答,手一挥,你们走吧,记住我的话,好好做你们的事情,最好不要再见到我。说完,径直出门而去,剩下三个徒弟愣在屋里面面相觑,带着深深的疑惑和猜测离开了天行庄。
今天,师父忽然要我们大半夜里跑到夹子口去见他,莫非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做?三人联想到分别时师父说的话,背后不由地冒出了一股凉气!看来这铁定是一次不愉快的见面。究竟不愉快到什么程度呢?三个人心里都没有底码,肚里就像挂着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
夜半时分,秦珠、保来和保江按时来到夹子口,在两座山头之间看见一个黑影,在一块石头上坐着。三个人朝着黑影躬身一拜:师父早已驾到,小徒有失远迎,望师父恕罪!
黑影轻哼了一声,说:你们还知道有罪?
三个人听了一愣。其实,说有失远迎望师父恕罪就是一句客套话,你让我们夜间十二点来,我们可是一分一秒都不差地来了,哪里有什么罪?秦珠是大徒弟,先开口说:师父,我们还真不知道罪在哪里,请您老人家指教一二。
黑影突然伸手一指秦珠,厉声问道:就属你的罪过大,还有脸说让我指教?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秦珠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愣怔了片刻又说:师父息怒。徒儿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罪过,请您老人家指出来,徒儿如果真有罪过,要杀要剐任由师父处置。
黑影缓了缓口气,问:我问你,为什么到小秦庄去嫁接柿子树?
奥,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秦珠松了口气,说:徒儿禀明师父,我是去了小秦庄,那是我的老家。老家的乡亲们都喜欢吃柿子,可村里却没有柿子树,白白地长了那么多黑枣树,太可惜了。村里的族长想让老百姓们都吃上柿子,于是就、就、就......
黑影说:就让你去了,是不是?
秦珠说:是。我觉得这是一件造福相邻百姓的大好事。师父不是也经常嘱咐我们,要多做对有利于老百姓的事情吗?
黑影说:没错,是要多做对老百姓有利的好事。但小秦庄除外。你们学成离开天行庄那天起,我就一再告诫你们不要向别人传授柿树嫁接技艺,你们难道都忘了?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这时,保来插话说:这件事情姑父秦大水和我们兄弟俩提过,我们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就同意了。师父要处罚,就连我们一块处罚吧!
黑影说:你们的过错一会儿再说,跑不了的!随后转头对秦珠说,尤其是这个小秦庄,绝对不能给他们嫁接柿树,更不能传授给他们嫁接技艺!
秦珠的老家就是小秦庄,听了师父这番话更不以为然,就问:小秦庄什么时候得罪了师父?您为什么对他们这么恨之入骨呢?
黑影刚要说,忽然又把话头咽进肚里,随即说:你告诉师父,以后还去不去小秦庄?
师父对小秦庄的恨,让秦珠很不理解也很不满意。不管他们怎么得罪您,柿子总得让人家吃吧!特别是自己的爷爷奶奶最喜欢吃柿子了。就说:徒儿还是觉得应该帮助他们嫁接,还应该把嫁接技艺传授给他们,让小秦庄更多的人学会这门技艺。
黑影问保来和保江:你们俩呢?是和秦珠这样一条胡同走到底还是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保江说:我们当然听师父的。
保来说:师父,我们只帮助小秦庄嫁接柿树,不给他们传授嫁接技艺,您看行不行?
不行!黑影断然拒绝,接着又说:天不早了,我要走了。以后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决定吧!别怪师父心狠,不听师父言灾祸在眼前。说完,起身走了。
后来,在是否去小秦庄的问题上,秦珠和保来保江发生了激烈冲突。秦珠认为既然是为老百姓造福的好事为什么不能干?那当初师父为什么传授我们技艺?莲浦村的老百姓是人,小秦庄的老百姓难道就不是人了吗?小秦庄地理位置更偏僻,乡亲们更穷,我们更应该施以援手,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
保来和保江则不这样想,师父说不行就一定不行。他们俩一来与小秦庄没什么渊源,二来非常忌惮师父临走撂下的那句“不听师父言灾祸在眼前”。师父的脾气秉性他们知道,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秦珠生气地说:你们不去,我一个人也要去!我就是不听师父的,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秦珠三天两头往老家小秦庄跑,嫁接了不少柿子树,也培训出几个技术人才人。有一次,莲浦村在柿山上要嫁接一片新柿树,秦珠、保来和保江再度合作。合作过程中,秦珠一个不小心,斧头在保来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他赶紧扯下自己的袖子为保来做包扎,但血仍然止不住往外流。用现代医学的说法,是伤口较深划破了动脉,那时候乡下人不懂这些道理。保江情急之下从地上抓起一把黄土糊在了伤口上,就是这一糊要了保来一条命。后来保来得了“角弓反张”,现代医学上叫破伤风综合征。村里的郎中束手无策,说山间有一种草治疗这种病可能有效。于是保江就在天不亮时去采这种草。草长在高高的石崖之上。保江攀上石崖时,不小心蹬翻一个石块掉了下来,摔的四肢不全脑壳破裂,当下就咽了气。几天后,保来也因病离世而去。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保来和保江的家人曾经迁怒于秦珠,说是他害了保来和保江,要找他算账让他偿命。可惜,还不等他们找到秦珠的头上,秦珠有一次到柿山采柿枝,却无缘无故地从柿树上掉下来摔死了。这棵柿子树是柿山上最大的一棵,但并不高,秦珠常年在柿树上搞嫁接,不论多么高,在上面行走如履平地。然而却在这棵不太高的柿树上摔死,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在不长的时间内,莲浦村三个柿树嫁接高手相继殒命,让莲浦人悲痛不已。秦大水最是后悔,后悔当初就不该让秦珠到小秦庄。小秦庄的族长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这一定是天行庄那个疯子造的孽!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后来,柿山这条小路就没有人走了,都嫌它晦气。
数年之后的一个十五的月夜里,秦珠和保来又出现在柿山上,这就是故事开头的那一幕场景。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都是隔世为人成了鬼影。
秦珠和保来互相埋怨了一阵后,火气渐渐消了下来。
秦珠对保来说:这件事情到如今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我的斧头怎么就划在你的胳膊上了?怎么就划得那么深,血流如注不止?
保来叹口气说:我也很纳闷。唉,生前我反对你去小秦庄,坚持听师父的话。现在我反倒想明白了,觉得你去小秦庄并不错,错的是师父。
说到了师父,秦珠警觉地说:我看咱们落到这个遭遇,与师父脱不了干系。
保来也说:我也怀疑是他做的手脚设的圈套,可始终找不到理由和证据。他是咱们的师父。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他教会我们嫁接技艺,怎么能设圈套害我们呢?
秦珠说:我刚开始也这么想,后来听老家小秦庄的人说,师父是天行庄一带有名的马公,是个阴阳人。
保来闻听一惊:此话当真?
秦珠说: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无风不起尘,人们既然这样说,还是值得怀疑的。师父这个人,我总觉得有时候做事怪怪的,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两个鬼影正在议论师父,忽然空中传来说话的声音:谁让你们在背后议论师父的?这是大不敬!
秦珠和保来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师父请罪。
空中的声音继续传来:师父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吧。保来保江的死都与师父无关,秦珠也是误伤保来,你不要抱怨他。阎王的生死簿上写明了,保来保江就是那么大寿数,多活一天也不可能。不过秦珠的死与我有关。我早就说过,不听师父言灾祸在眼前。秦珠是小秦庄的人,你们小秦庄的人特别是那个族长与我有仇,我们俩的事情还没有完......
听着听着忽然没有了声音。
面对远去的师父,秦珠和保来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叹息声声......
......
张老顺说完,也深深地叹息了好一阵。
我问:此处有伏笔,小秦庄的族长和天行庄的马公恐怕以后要恶斗一番。
张老顺说:那是自然,秦家有人命丧在马公手里了,秦家能饶得了他?这个以后再说。下一集,咱们讲“椒埂水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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