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伛说西游】玄奘身世:超度冤魂

【老伛说西游】玄奘身世:超度冤魂

超度,原指超越度过。在佛教领域是一个专业术语,有“脱离苦难,功德圆满,到达彼岸”之意。佛教认为,虽然佛法广大神通不可思议,但众生造业亦不可思议,所谓:神通不能敌过业力,业力能障圣道,业力如枭雄,具足千奇百态,难调难伏。

按照佛教的理论,每个人在阳间都或多或少心存杂念累积罪业。因此,不仅超度者必须具足高超圆满的德性,以虔诚之心为亡者超度。而且亡者亦须具足背尘合觉之念,肯忏悔发露罪愆,一心一意禀持着断恶向善的意志,有浪子回头之悲切,只有这样,才有超度上升与减轻罪业的机缘。反之,如果亡者不肯忏悔发露罪业,亦然背觉合尘,毫无浪子回头的意念,那么,这样的超度唯恐甚难。

司马迁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在这“轻于鸿毛”能够到处飘荡的灵魂当中,有一种是冤魂,就是冤屈致死的灵魂,俗称厉鬼。若一个人生前遭人误会、冤枉而被杀或自尽,死后不能投胎转世,便会在阳间徘徊,或寻找好心人替自己申冤,或直接对害死他的人进行报复。在民间迷信中,冤魂的念力和怨气都比一般的鬼要强,所以一个人如果被冤魂缠上,死亡率通常会比较高。

唐太宗以玄武之变为巅峰,在一生争战中,致使多少亲朋老友成为枉死鬼。他们的冤魂就一直在【枉死城】里游荡,成为一支规模庞大的“访民”队伍。【前又到枉死城,只听哄哄人嚷,分明说:“李世民来了,李世民来了!”太宗听叫,心惊胆战。见一伙拖腰折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拦住,都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举办水陆大会的目的,就是要为这些枉死鬼“超度”,为阴曹地府和大唐江山创造和谐安定的政治局面。

但是,按照佛教超度的条件,如此众多的亡者,必须万众一心,紧密地团结在佛祖身边,“一心一意禀持着断恶向善的意志,有浪子回头之悲切”,只有这样,才能使得水陆大会功德圆满。可见这是一场及其艰苦而又细致的思想政治运动。

相较之下,在双叉岭上的【父亲周忌】,可以看作是由“情杀伪任”的刘洪和“得道高僧”的玄奘,这样一对父子之间,展开的“一对一帮教活动”。这样的“亲情超度”,作为父亲的刘洪,当然“肯忏悔发露罪愆”。因此,只要一天的功夫,他就痛哭流涕,对“情杀伪任”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对组织的培养、家父的厚望、爱妻的寄托以及儿子的渴盼,进行了刻骨铭心的忏悔。有了这样的结果,加上众多相关人员的“招呼”,阎王爷当然是特事特办、从轻从快了,一纸令下,让刘洪异地为“官”去了。

唯一遗憾的是,刘洪对“严重违反太极主义道德,长期与他人通奸”表示不服,声称自己与殷妹妹未婚先孕并无大碍,双方是情投意合的,后以夫妻相居,虽然没有办理婚姻登记,但应该看作事实婚姻。况且在江州州主任上,也是克勤克俭,造福于民。对于这个“冤屈”,他将申诉到底。

唐僧是了解事实真相的。因此,在“超度生父”之后,“水贼刘洪”的“罪孽”得到忏悔并且投身他乡时,这让唐僧压抑沉重的心情得到些许宽慰,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三藏也喜】。但是,这个喜讯并没有让他彻底摆脱【寻亲报冤】的阴影,如果说“水贼刘洪”的伏法,可以表明自己的【寻亲】行为具有一定的正义性,那么,“官人刘洪”的“冤屈”,就是来源于自己的无知与鲁莽。因此,何时何地能有那样的机会,再为生父刘洪的“冤魂”超度,让他能够进入天国,享受极乐世界的欢乐与逍遥,也能够为自己的“罪孽”得到彻底的忏悔呢?这是唐僧苦苦思索的问题。

在这样的折磨与期盼中,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十四遍寒暑,终于来到灵山脚下的【天竺国铜台府地灵县】。

第九十六回《寇员外喜待高僧,唐长老不贪富贵》和其后的第九十七回《金酬外护遭魔蛰,圣显幽魂救本原》,说的是当地寇员外许愿【万僧不阻】,师徒四人路过时,正好凑满斋僧一万,因而被留下做了三昼夜圆满道场,后因强贼劫财害命,打死寇员外,师徒四人被诬见官,悟空使出浑身解数,洗脱罪名,并还魂寇员外。此后便是《猿熟马驯方脱壳,功成行满见真如》,师徒四人终于走上了灵山。


在这西行即将结束的地方,除了继续表现唐僧“不贪富贵”和弘扬“惩恶扬善”这一主题外,恩爷还必须完成一项任务——按照佛教的观点,西行途中的凡俗世界即将告别,残留心中的“七情六欲”理应有个彻底清除。否则,即使到达灵山,却是渡不过“凌云渡”,更脱不了“凡胎”。

恩爷不愧是“设悬”高手,他巧妙地与西行开场进行了“首尾呼应”,而连接着十万八千里慢慢征程上,那看不见的丝线,便是唐僧内心那挥之不去的阴影——【寻亲报冤】。是的,这个悬疑饱含了太多的人间悲剧,也是唐僧一路走来的“理由”。此时此刻,它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必须有个彻底了断。【铜台府监禁七十九难】——作者安排了这一难,就是按照这样的逻辑展开的。

从地理位置来看,之前是【天竺国】都城,可以看作凡间的最后代表。而【铜台府】是西行之路的最后一站,其后便是神仙居住的【灵山】。因此,这里应该看作介于“神仙”与“凡人”的交界地。

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地点,从地名的含义上,就显示恩爷“了断”的用意。我们看到:这【地灵】,显然不是所谓的“人杰地灵”,而是作者刻意安排的“冥地灵府”,或者说是“阴曹地府”的一个办事机构,叫派出所也可以。在这里,唐僧【寻亲报冤】造成的“罪孽”,得到了应有的审判,也让唐僧得到了必要的报应。而【铜台】也是“同胎”的谐音,暗示“水贼刘洪”与“官人刘洪”是性格迥异的“同胎胞生”的一人。

接着是人名的含义。【寇员外姓寇名洪字大宽】。这很容易使我们想到“水贼刘洪”,“寇”字除了作姓,便是“贼、盗”之义。在双叉岭上刘伯钦家,唐僧对“水贼刘洪”的“罪孽”已经做了超度,可以设想这【寇洪】就是“水贼刘洪”的转世。他那“员外”的地位,暗合了刘洪“官人”家世和后来伪任的“官人”身份。而两个小儿【寇梁】和【寇栋】合成“梁栋”,也可作“两胴”解,即“水贼与官人”两体合一,这与【铜台】进一步呼应。寇员外妻子小名叫做【穿针儿】,是她构陷唐僧,在【寻亲报冤】和【铜台府监禁】之间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寇员外许愿【万僧不阻】,我们没有看到他的理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许斋万僧,既是对前世“水贼刘洪”残留今世的“罪孽”进行“自我救赎”,也是对前世“官人刘洪”尚未超度的“冤屈” 从事“以德报怨”。这样,才能实现【大宽】的下一个人生目标。

【万僧不阻】的圆满功德,以及寇员外被强盗无端打死,可以说是“水贼刘洪”和“官人刘洪”“两胴”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可以安然离开这个世界了;而被悟空还魂复生后的寇员外,已经是【大宽】之人。至此,人间一段悲剧终于结束,唐僧内心的阴影一扫而光,从此“大而宽之”。

在这里,我们没有看到在双叉岭刘伯钦家时,唐僧念经超度亡灵的那些仪式。那是因为念经超度是凡人所做的事,在西行开始的时刻,他唐僧还是一个肉体凡胎,又没有任何可以游走于阴阳之间的徒弟能够帮上一忙。而在这【地灵】,一切都由悟空直接奔走于阴阳之间,他悟空有这个本事,而且十阎王和地藏王都是他不打不相识的哥们。


有看官老爷不服了:伯钦之父【托生中华富地】,此处是西域天竺国,会不会是老伛搞错了?不会的。原因是:

①作者在原著中使用的【中华】没有确切的含义。【西天瞻巨镇,形势压中华】﹑【中华大国异西夷】,这【中华】可以认为是一个泛指,是有别于【西天】和【西夷】的意思。而无论是【中华】,还是【西天】或【西夷】,作者都没有给出一个严格的地域界限。因此,我们应该把他看作是一个文化意义上的【中华】,相对于国名【大唐】是有区别的。唐僧一路上自我介绍时,说的都是【弟子中华唐朝来者】,强调【唐朝】是归属于【中华】的。第六十八回《朱紫国唐僧论前世,孙行者施为三折肱》,国王求医榜文中有一句【不拘北往东来,中华外国,若有精医药者……】,可见朱紫国是把【中华】之外的国家统称为外国,也就是说这西域的朱紫国同属于【中华】。

老伛注意到:在天竺国慈云寺,僧人对唐僧说道【我这里向善的人,看经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华地托生……】。这又如何理解呢?前面说了,这【中华】是个模糊的概念,要结合语境来理解它的所指。在《空不异色:三犀假佛》里,老伛将对发生在这【金平府】,涉及佛家的一件“腐败大案”予以揭示,这慈云寺僧人可以说是事件的见证人,他对佛家的这一丑恶行为,应该说是深恶痛绝的,他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此,当唐僧说出【弟子中华唐朝来者】时,那和尚【倒身下拜】,唐僧慌忙搀起问道:【院主何为行此大礼?】这僧人才说出这句话。这里要注意他用到一个【你】字,意思要到【你】所在的【中华地托生】,而作为【你】的唐僧,已经明确表示是【唐朝】。

②伯钦一家本来就生活在大唐界内,之前伯钦都是以“同国”“同乡”自称的,而伯钦之父用到的“中华”二字,如果是特指“唐朝”,则明显是画蛇添足,不符合人物口吻,他只要说【托生富地】即可。因此,作者通过伯钦之父强调【托生中华富地】是有用意的,他是特指在文化意义上与【中华】相同的其他富庶之地。

③【众僧们写作有三四日,选定良辰,开启佛事,他那里与大唐的世情一般】——这里特别强调与【大唐】的世情一般,而不说与【中华】的世情一般。言下之意是这里与【大唐】一样同属【中华】,也可以理解为是对【托生中华富地】的具体回应——此地就是伯钦之父托生之地。

④初入地灵县,作者刻意交待:长街廊下坐着两个老儿叙话——【说什么兴衰得失,谁圣谁贤,当时的英雄事业,而今安在,诚可谓大叹息】,随后二老就为唐僧指向寇员外家。这番对话与指路,明显是在暗示:刘洪而今安在?寇洪是也。


还有一个问题:这里的【寇洪】已经【虚度六十四岁】,而伯钦之父【托生中华富地】是在西行开始的十四年前,按说应该只有十四岁,这又如何解释?其实这个问题比较简单,按照民间关于“转世”的说法,应该分为“投胎”与“托生”两种。“投胎”这是一个佛教用语,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叫“夺舍”。民间有“投胎转世”的说法,是说一切生灵死后或死后经过一段时间后,这些灵魂会找到一个新的载体,这个载体可以是人或其他生灵,组成一个新的生命。按照这种方式轮回的生命,当然就有年龄上的关联性,也就是新的生命一定是在前世去世之后才开始。但“托生”就不同了,按照民间传说,它是死者的灵魂直接“托附”在某个已经存在的躯体上,也称“灵魂附体”。道教正统典籍有明确记载:人死后,三魂升天,七魄入地,唯留人生前寄居身体内的三尸(彭质、彭倨、彭娇)变化生前人形象,称之为鬼。因此,鬼并不是人的灵魂,而是三尸。伯钦之父【托生中华富地】,应该属于后者,他是“托附”在【寇洪】身上,这样就没有年龄上的限制了。


【穿针儿】构陷唐僧,使得唐僧遭受了【地灵】官兵的五花大绑,关键时候,悟空一句【有赃是实,折辨何为!】等于承认了犯罪事实。这看上去是悟空恶作剧,让【刺史】做出【赃证现存,还敢抵赖】的判决。但实际上表明“阴曹地府”在对刘洪的冤屈进行审判时,唐僧作为【寻亲报怨】的加害者,证据是确凿的,悟空知根知底,作为人证才说出这样的话。这样,唐僧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怜把四众捉将进去,一个个都推入辖床,扣拽了滚肚、敌脑、攀胸,禁子们又来乱打。三藏苦痛难禁……】

 

唐僧得到了【寻亲报冤】给生父造成“冤屈”的报应。但如果这个报应是如此惨烈,他还有什么脸面登上灵山?那【锦襕袈裟】纵使【价值千金】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这个报应是通过悟空来实施的,他也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因此,当悟空提出【把那袈裟与了他罢】,唐僧如刀刺心,只得开言道【悟空,随你罢】。

到了这里,一路默念《多心经》的唐僧,终于明白了——【色色原无色,空空亦非空】,【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

【地辟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心人。逍遥稳步如来径,只到灵山极乐门】——在经历了十四番严寒酷暑,以及一路上看得见的妖魔鬼怪的磨难后,唐僧也终于抹去了他那看不见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影”。他很快就可以脱去凡胎,坐上【旃檀功德佛】的宝座,去享受凡人的朝拜与供奉。至于仙佛之间的“神圣事业”,是否还会给他带来阴影,那只有去了以后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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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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